陈墨在忙的般若鬼面完成最后一笔勾勒,已是傍晚。送走客人,店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将玻璃门染成橘红色,却透不进多少暖意。
杜十四从仓库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里的加密通讯器已经收了起来。他径直走到陈墨的工作台前。
“墨哥,我同龙哥出去走转。(墨哥,我和龙哥出去一趟。)”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陈墨正用软布仔细擦拭着雕刻刀,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仿佛早已料到。他没问去哪里,也没问做什么,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嗯。自己执生。(自己小心。)”
石龙刚清洗完器械,闻言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兴奋:“系唔系有料到?(是不是有线索了?)”
杜十四没直接回答,只道:“揸车,去几个地方睇睇。(开车,去几个地方看看。)”
“好!”石龙二话不说,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跟着杜十四往外走。他手臂上的毒蛇刺青在动作间蜿蜒,仿佛也活了过来,透着猎食前的躁动。
昭思语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离开的背影,心脏莫名一紧。他们要去做什么?是因为她发现的那些账目问题,还是因为林雪刚刚传来的消息?恐惧和担忧再次攫住了她。
杜十四和石龙上了那辆看似普通的黑色SUV。杜十四报了两个地址:佛山城北的鸿运综合批发市场,南海桂城的一间名叫“金雀”的棋牌室。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杜十四坐在副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窗外,实则如同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后视镜里每一个可疑的细节。他指挥石龙绕了几条小路,甚至在一个路口突然要求掉头,绕回原路,观察是否有车辆跟随。
石龙起初有些不耐烦,但很快意识到杜十四是在反侦察。他看着杜十四那副沉静却锐利的状态,心里暗自嘀咕:呢个癫十四,唔声唔声,呢套野几时学得咁熟手?(这个疯十四,不声不响,这套东西什么时候玩得这么熟了?)
城北批发市场此时正是最喧闹的时候,人流物流混杂,各种气味交织。杜十四让石龙把车停在远处巷口,两人步行融入人群。
杜十四没有漫无目的地寻找,他带着石龙径直走向几家专营劳保用品和二手包装材料的店铺,借口帮工地采购,旁敲侧击地打听最近有没有一个“下巴有颗痦子、眼神很活络”的中年男人(林雪资料里提供的“水鬼”模糊特征)来大量采购过特定规格的绳索、胶带或包装箱。
他问话的方式很巧妙,像是拉家常,又带着点江湖气,不会引起对方过度警惕。石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那些精明的店主、伙计周旋,心里那点不服气渐渐变成了些许佩服。这小子,狠起来的时候像头疯兽,静下来做事的时候,脑子又转得飞快。
接连问了几家,都表示没什么印象。就在石龙觉得要扑空时,一家店的老板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随口说了句:“哦,你说痦子强啊?他前几天是来拿过一批加厚的编织袋,说是装五金废料…奇怪的是,他什么时候做起回收生意了?”
杜十四眼神微凝,和石龙对视一眼。痦子强?很可能就是“水鬼”!
“是啊,我也好奇呢。”杜十四顺着老板娘的话,自然地递过去一根烟,“他最近还来吗?我有点旧机床想处理,找他聊聊。”
老板娘接过烟,别在耳后,撇撇嘴:“不见咯,听说倒霉了?好像说前天就收拾包袱跑路了,欠了一屁股债的样子。”
走了?杜十四心里一沉。线索断了。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又和老板娘闲扯了两句,这才和石龙离开。
赶到桂城那间“金雀”棋牌室时,天已经黑透了。棋牌室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杜十四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让石龙守在街对面一个暗角,自己绕到棋牌室后巷,观察了片刻通风口和垃圾堆放的情况,甚至快速翻看了一下门口的几个垃圾桶,动作敏捷而隐蔽。
然后他才走进棋牌室,要了瓶矿泉水,靠在柜台边,看似无聊地打量着里面打牌的人,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闲聊。
他待了不到十分钟,期间和一个看似看场的小弟搭了句话,递了根烟,闲聊间不经意地问起“痦子强”是不是还常来“发财”。
那小弟叼着烟,嗤笑一声:“条友?早着草啦!听讲惹咗大麻烦,前日连夜买站票走咗佬,电话都打唔通!(那家伙?早跑路了!听说惹了大麻烦,前天连夜买站票跑了,电话都打不通了!)”
消息再次印证。“水鬼”确实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如惊弓之鸟般逃离了佛山。
杜十四喝完水,将空瓶精准地投进角落的垃圾桶,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棋牌室。
回到车上,石龙迫不及待地问:“点样?(怎么样?)”
杜十四系好安全带,目光看着前方霓闪烁的街道,声音有些冷:“走咗。前日就走咗。(走了。前天就走了。)”
“叼!”石龙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一声响,“又畀佢走甩咗!(又让他跑掉了!)”
“唔系完全冇收获。(不是完全没收获。)”杜十四淡淡道,“至少确定咗,西街豹条粉肠,同呢次嘅野绝对有关。(至少确定了,西街豹那混蛋,和这次的事绝对有关。)”
“水鬼”是在袭击发生后、西街豹被清算的同时仓皇离境的,这时间点太过巧合,几乎坐实了西街豹作为内应,通过“水鬼”这条线引入了秦爷的力量。
石龙骂骂咧咧地发动了车子:“扑街!早知当初就唔应该信佢会顺气!(妈的!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他会顺我们气!)”
车子驶回普澜路。夜色已深,“天雷刺青”的招牌在夜色中安静地亮着。
杜十四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店面,眼神深邃。线索在“水鬼”这里暂时断了,但指向却更加明确——西街豹的影响仍在,秦爷的渗透无孔不入。而内部…他想起昭思语那惊慌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真正的威胁,往往来自看似平静的堡垒内部。
他们停好车,走向店门。玻璃门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暴躁懊恼,一个沉静冷冽。
调查暂告一段落,但更深的不安,仿佛正随着夜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