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阿尔卑斯山的咆哮与寂静的极端对比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又流逝得飞快。
埃利奥特·斯卡曼德站在那道由他自己创造的、妖异而壮丽的蓝色火墙之后,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点点抽空,碾碎。每一秒,都如同在熔岩中跋涉,在深渊边缘行走。
体内,三股力量正在激烈地拉锯、碰撞。
最狂暴的,是源自库丘林传承的战意与魔力。这来自古老凯尔特英雄的力量,天生为战斗与毁灭而生,它在欢呼,在咆哮,渴望着将眼前的一切阻碍——无论是积雪还是山体——都彻底撕碎。Gáe bolg魔杖在他的手中剧烈震颤,发出近乎呜咽的嗡鸣,杖芯那源自死棘之枪的碎片,正与这毁灭冲动疯狂共鸣,试图将蓝色的火焰彻底转化为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最冰冷而高效的,是盖勒特·格林德沃烙印在他魔法脉络中的技巧与哲学。那幽蓝色的火焰本身,就是这种力量的体现。它并非温暖的守护,而是极致的“秩序”通过“毁灭”形式展现——将无序的、威胁性的积雪,直接从存在层面“抹除”。这股力量冷酷地计算着魔力的输出与效率,不断地低语,告诉他只需要再放开一点控制,只需要接纳更多的毁灭本质,就能更轻松地挡住这雪崩,甚至……将引发雪崩的敌人也一同化为灰烬。
而最微弱,却又如同定海神针般坚韧的,是来自他本性,以及阿不思·邓布利多所引导的“守护”信念。是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里温暖的炉火,是纽特爷爷看着月痴兽时温柔的眼神,是卢娜银灰色眼眸中全然的信任与空灵的爱,是西里斯如同狂风暴雨却真挚无比的庇护……这股力量化身为他身前那只银光闪耀的狼獾守护神。它体型不大,却在滔天灾祸面前寸步不让,低沉的咆哮是对毁灭低语的坚决反击,是锚定他意识不至于被黑暗吞噬的最后缆绳。
“坚持……必须坚持……”埃利奥特的牙关紧咬,尝到了腥甜的血味,那是牙龈在巨大压力下渗出的血。他的视野开始晃动,周围的声音——雪崩的轰鸣、火焰的燃烧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傲罗们疏散的呼喊——都变得忽远忽近,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能感觉到,蓝色的火墙在变薄。最初那种能将积雪直接气化的绝对威力正在减弱,火焰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与雪浪撞击时,不再是无声的湮灭,而是爆发出剧烈的蒸汽爆炸,将混合着冰水的灼热气浪推向四周。
“他快到极限了!”阿拉斯托·穆迪的魔眼死死盯着火墙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的真眼里充满了血丝,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他挥舞魔杖,和唐克斯以及其他傲罗一起,在山谷边缘构筑起一道道加固的土墙和防护魔法,试图为可能崩溃的屏障提供第二道防线。
芙蓉·德拉库尔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她刚刚协助将最后一批反应迟钝的巨人驱赶到更高的安全地带,此刻正疯狂地朝着埃利奥特的方向赶回。她看到他颤抖的背影,看到他身前那虽然依旧凶猛但银光已略显黯淡的狼獾,看到蓝色火墙在雪浪持续不断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埃利奥特!撑住!我来了!”她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不顾一切地催动魔力,希望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它残酷的獠牙。
就在芙蓉距离埃利奥特还有近百米距离时,山顶传来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巨大的断裂声!似乎是因为下方积雪被大量蒸发和气浪冲击,导致了更高处、更不稳定的冰盖发生了二次崩塌!更多的、如同山峦般的积雪混合着巨大的冰块,以更恐怖的速度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在已经摇摇欲坠的蓝色火墙上!
“不——!”芙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轰隆隆——!!!
仿佛是玻璃破碎的脆响,但又混合着天地崩塌的轰鸣。那道顽强支撑了不知多久的蓝色火墙,在承受了这最后一根稻草般的重击后,终于不堪重负,从中心位置开始碎裂、溃散!幽蓝色的火焰碎片如同凋零的蝴蝶,在空中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湮灭在无尽的白色狂潮之中。
火墙消失的瞬间,失去了最后阻碍的雪崩,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白色巨兽,发出了最终胜利的咆哮,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吞没了火墙之后那片区域!
埃利奥特·斯卡曼德的身影,连同他那只银色的狼獾守护神,就在芙蓉·德拉库尔,在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傲罗眼前,被那堵无边无际的、移动的白色死亡之墙彻底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雪崩继续向下倾泻,但势头似乎因为之前火墙的消耗和阻碍而减弱了许多,最终在距离巨人部落和麻瓜城镇还有一段安全距离的地方缓缓停下。山谷被一层厚得令人绝望的新雪覆盖,地形彻底改变,只剩下一些高耸岩石的顶端如同墓碑般露在外面。
灾难,似乎被遏制了。麻瓜城镇安然无恙,巨人部落得以幸存。
但代价……
“埃利奥特!!!”芙蓉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那片刚刚吞噬了他的、死寂的雪原。
“拦住她!”穆迪咆哮道,他本人和唐克斯几乎同时出手,死死拉住了几近崩溃的芙蓉。
“放开我!他还在下面!他一定还在下面!”芙蓉奋力挣扎,泪水瞬间涌出,在她冰冷的脸颊上结成了细小的冰凌。那双总是带着些许傲然的湛蓝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与绝望。
“冷静点,德拉库尔!”穆迪的声音如同他的金属假腿踩在雪地上一样坚硬,但他那只正常的眼睛里,也压抑着巨大的震动,“现在冲过去没用!雪崩刚停,表层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坍塌!你想把自己也埋进去吗?!”
“可是……他……”芙蓉浑身颤抖,看着那片平整得可怕的雪地,那里刚刚还站着那个独自对抗天威的少年。
“搜救!立刻组织搜救!”穆迪转向其他惊魂未定的傲罗,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命令式口吻,“所有人都听着!斯卡曼德专员被埋了!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唐克斯,发信号,联系法国部和总部,请求最快的支援和专业的雪崩搜救队!其他人,以我为中心,扇形散开,用探测咒,用一切办法,寻找生命迹象!”
穆迪的权威和冷静瞬间稳住了局面。傲罗们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和悲痛,立刻行动起来。魔杖的光芒开始在雪地上闪烁,各种探测咒语被反复施展。
“生命探测咒没有反应!”
“结构探测显示下方积雪非常厚,而且有多层压实!”
“这里没有魔力残留迹象!”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每一次咒语的无功而返,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锤子,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芙蓉瘫坐在雪地里,双手死死地抠着冰冷的积雪,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埃利奥特被吞没前那一刻的背影,那般的孤独,那般的决绝。
“黄金救援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唐克斯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死寂的灰白色,“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绝望的气氛如同阿尔卑斯山的浓雾,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专业的搜救队即使以最快的速度幻影移形赶来,也绝对无法在黄金时间内到达。他们现有的魔法,在如此大规模的自然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八分钟了……”有人低声报时,声音沉重。
芙蓉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埃利奥特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家伙!那个总喜欢亮晶晶东西、惹了不少麻烦,却也无数次在关键时刻帮上忙的嗅嗅——皮埃尔!
埃利奥特一直把它放在一个特制的、施加了无痕伸展咒和保温咒的龙皮口袋里,就挂在他的腰带上!嗅嗅的生命力远比人类顽强,而且它对金属和宝石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力,或许……或许它能感觉到埃利奥特身上的金属物品,比如他的秘银魔杖,或者他带着的其他小玩意儿?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一丝火星。
“皮埃尔!是皮埃尔!”芙蓉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因激动和希望而颤抖,“埃利奥特的嗅嗅!它可能还活着!它可能会挖出来!”
穆迪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那布满伤疤的脸上闪过一丝决断:“所有探测咒,集中搜索小型生命体征!忽略人类规模,寻找更微弱的、非人类的生命反应!”
魔杖的光芒再次密集地扫过雪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十一分钟……十二分钟……
就在连芙蓉自己都快要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时,一位法国傲罗突然大喊:“这里!这里有一点微弱的反应!很小,在移动!在大概……大概三米深的雪层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去!
芙蓉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跪在雪地上,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开始刨雪。唐克斯和穆迪也立刻上前帮忙,魔杖连点,用悬浮咒和融化咒小心翼翼地清理上层的积雪。
“快!再快一点!”芙蓉哭着,喊着,双手早已冻得麻木,却机械般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
十三分钟……十四分钟……
雪层之下,一个微小的、黑色的鼻子突然顶破了雪面,艰难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湿漉漉的小脑袋钻了出来,正是皮埃尔!它看起来筋疲力尽,黑亮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但它嘴里,却死死地叼着一小片深色的、似乎是衣角的布料!
“皮埃尔!”芙蓉的声音破碎不堪,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顺着皮埃尔钻出来的那个细小孔洞,和穆迪、唐克斯一起,更加小心、更加快速地向下挖掘。
十四分三十秒……十四分五十秒……
当积雪被清理到近两米深时,一只苍白、僵硬、毫无血色的手,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仿佛在失去意识前,还试图抓住什么。
“找到了!!!”唐克斯尖叫起来,泪水奔涌而出。
最后的三十秒,成了与死神最直接的拔河。所有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时间赛跑,终于,在黄金十五分钟即将耗尽的那一刻,他们将埃利奥特·斯卡曼德从冰冷的雪墓中拖了出来!
他脸色青紫,双眼紧闭,嘴唇毫无血色,全身冰冷僵硬,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那柄Gáe bolg魔杖依旧死死握在他的右手,而他的左手,则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那个龙皮口袋上——正是这个动作,或许在最后关头保护了口袋里的皮埃尔,而皮埃尔,则成为了带他回归生者的唯一信使。
“快快复苏!”“温暖咒!”“检查他的生命体征!”穆迪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他自己则蹲下身,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探向埃利奥特的颈动脉。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芙蓉更是连心跳都快要停止。
一秒,两秒……
穆迪的眉头死死拧紧,就在绝望即将再次降临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那只正常的眼睛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
“有脉搏!非常微弱,但还在跳!他还活着!!”
“嗡——”的一声,芙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喜悦和虚脱感同时袭来,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埃利奥特身边,颤抖着握住他那只冰冷的手,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沾满雪沫的脸上。
“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她哽咽着,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里。
唐克斯立刻开始施展更专业的治疗魔法,温暖的魔力光芒包裹住埃利奥特冰冷的身体。穆迪指挥着赶来的支援人员准备担架和保温设备。
皮埃尔虚弱地趴在埃利奥特的胸口,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发出细微的、委屈的叫声,然后筋疲力尽地蜷缩起来,仿佛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天空中,开始飘下细小的雪花,轻柔地覆盖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山谷,覆盖在那个被从死神手中夺回的少年身上,仿佛大自然也在为这场惨烈的胜利,献上它无声的、冰冷的哀悼与祝福。
埃利奥特·斯卡曼德的意识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之中。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羽毛,在暴风雪中飘荡,又像是一块石头,沉向永不见天日的冰海深处。格林德沃的冷笑,邓布利多的叹息,库丘林的战吼,卢娜空灵的呼唤……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又模糊不清。
唯一的温暖,来自一个毛茸茸的、不断蹭着他下巴的小东西,以及一只紧紧握着他的、虽然冰冷却异常坚定的手。
还有,那只始终在他意识深处,对着无尽黑暗发出不屈咆哮的银色狼獾。
他还活着。
而活着,就意味着战斗还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