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洞口吹进来的风还有点湿。陈默睁开眼,身上的灰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八骨戒贴在胸口,不烫也不抖了。
他慢慢坐起来。右腿还是动不了,左臂的伤口结了痂,一动就扯着疼。他没说话,伸手摸到腰间的骨链,一圈圈缠上,把戒指压住。铁链很凉,勒进肉里,脑子才清醒过来。
外面传来木轮压在碎石上的声音。
老妪站在车边,手里拎着一个破布包。看到他出来,没说话,只递给他一块麻布。布上有暗褐色的印子,像是干掉的药。
陈默接过,低头系在脖子上,盖住了喉咙。他知道,这是让他装哑巴。
“走。”老妪推起木车,车轮吱呀响了一声。
陈默跟在她后面,左手扶着车沿,右腿拖在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上。他低着头,只看前面两尺的地,不去看路边那些人。
黑市在山脚下的岩缝里,入口很小,只能过一个人。两边是石头墙,头顶挂着几盏油灯,光很暗,照得人脸发绿。
人越来越多。有穿斗篷的散修,背药箱的老头,也有蹲在角落卖符纸的小贩。空气里有药味、汗味,还有铁锈的味道。
老妪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停下,从车上拿下几个瓷瓶,摆在破布上。陈默站在她身后,手垂着,手指轻轻碰着骨链的扣环。
“聚灵丹,三枚下品晶石一瓶。”老妪声音沙哑,“炼坏了,便宜卖。”
没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灰袍药贩走过来,拿起一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突然停住,皱眉。
“这丹……有股焦味。”他说。
陈默不动。
老妪咳嗽两声:“我孙子炼的,前些日子走火入魔,经脉烧坏了,手不稳,火候差了点。”
药贩没放下瓶子。他又闻了一下,眼神变了。
“不是火候的事。”他低声说,“这丹里有骨火的余温。你从哪弄来的?”
旁边几个人听见了,围了过来。
“骨火?”有人冷笑,“现在连乡下郎中都敢往丹里加邪火了?”
“我看他是丹阁逃出来的吧?”另一人盯着陈默,“听说上个月丹阁有个叛徒,偷了地火室的配方,被追杀了三天。”
陈默右手悄悄握紧。
骨链扎进掌心,疼得指节发白。他不能动手,也不能暴露气息。只要八骨戒一震,焚天骨狱就会醒,整个黑市都会知道他在。
老妪突然上前,掀开陈默的袖子。
小臂上全是黑疤,有的地方皮肉翻着,像被火烧过很多次。
“看见没有?”她声音冷了,“他现在走路都要扶墙,你还当他是丹阁高手?”
药贩盯着那条手臂,脸色变了又变。
“那股气息……不可能错。”他小声说。
“你闻错了。”老妪一把抢回瓶子塞进包里,“要买就买,不买就走。我不用跟你解释。”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一个矮个子掏出三枚晶石,买了两瓶。其他人见没事,也走了。
药贩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陈默松开手,掌心全是血痕。他低头收拾剩下的瓷瓶,手指有点抖。
弯腰时,眼角扫到街角。
那里站着一个人,全身包在黑袍里,脸上蒙着布,只露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的左眼。
陈默没动,继续收瓶子,把空瓶放进车底夹层。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没移开,像钉子一样扎着他。
老妪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别看他。”她声音很小,“走。”
两人推车往回走。车轮碾着碎石,声音单调。
一路都没说话。
进了偏巷,四周没人,陈默才开口:“那人是谁?”
老妪摇头:“不知道。但他认得焚天骨狱。”
她顿了顿,脚步没停。
“今晚别睡太死。”
陈默没再问。他握紧骨链,感受铁环的温度。八骨戒贴在胸口,很安静。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眼,绝不是偶然。
回到洞里,快中午了。老妪把车推进岩缝深处,陈默靠着石壁坐下,脱下灰袍叠好。
他抬起左手,八骨戒上有一道细裂纹,像蜘蛛网。他用拇指蹭了蹭,戒指轻轻抖了一下,又不动了。
老妪蹲在火堆旁,点燃一点药粉。烟冒起来,味道很苦。
“你今天做得不错。”她说,“没露馅。”
陈默没回应。他在想那个蒙面人的眼神。那不是怀疑,更像是确认。
确认他就是目标。
“你说魔宗在找我。”他终于开口,“他们怎么认出来的?”
老妪拨了拨火:“焚天骨狱的气息只有一次。只要用过,就会留下痕迹。就像狗能闻到血。”
陈默闭上眼。他想起在丹阁地火室觉醒的时候,想起镇压血罗刹的那半刻钟。每次开启领域,都在暴露自己。
“那苏弦呢?”他声音很低,“她是被人带走的……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老妪没回答。
她把剩下的药粉全扔进火里,烟一下子变浓,呛得睁不开眼。
陈默没躲。他坐着不动,左手一直按在八骨戒上。右手指节还在流血,顺着骨链滴下来,一滴,一滴。
外面风停了。
暮色从缝隙渗进来,一点点吞掉光。
他盘腿坐直,开始调息。每一次呼吸都扯着伤,很疼,但他没停。他知道,接下来不能有一点松懈。
那个蒙面人不会消失。
黑市也不是终点。
他必须更快,更强,才能找到苏弦,才能去东海见阿渔。
就在他快要入定的时候,左眼里面突然一热。
那道骨纹,又开始发烫了。
好像被什么很远的东西,轻轻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