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断了,声音还在林子里回荡。陈默站在烧焦的土地上,右臂的皮肉翻着,黑一块灰一块,手指上挂着半截烧黑的布条。他没动,左眼的金光还没消失,照在前面的灰烬上,能看到几颗没灭的火星。
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一股地火留下的焦味。一个人走了进来,穿着青色的道袍,下摆全是灰,走路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是苏弦。
她走到陈默面前,没说话,只是把怀里抱着的骨琴横过来,挡在他和玄明子之前站的地方中间。琴身上亮起一层光,浮出两个字——“天机”。
陈默盯着那两个字,喉咙发紧。他见过这个字,在禁地那些石像身上刻着,是守卫骨尊传承的标记。
“你也是天机阁的人?”
苏弦没回头,手指划过琴弦,轻轻一碰,手指出血,血滴在琴上,变成一点光。
“我不是现在的人。”她的声音很轻,“我是万年前活下来的人。”
“那时候我是天机阁的圣女,负责看星象、算命运,记录九溟的气运。骨尊要砍断天梯,因为那条路已经被邪气污染了。可八大域主不想放弃成仙的机会,就一起背叛了他。”
陈默站着不动,左眼下的骨纹突然跳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
“玄明子也在里面?”
“是他带头的。”苏弦点头,“他勾结外面的魔,引来混乱,在骨尊和邪尊打架的时候,从背后杀了他。”
陈默呼吸停了一下。
“骨尊死了?”
“没死透。”苏弦低声说,“他的魂被分成八块,封在八根遗骨里,散在各处。我抢了一根肋骨,用它做了这把琴。天机阁本该抓叛徒,但上面的人都被收买了。我只能带着琴一次次转世,等一个能唤醒骨狱的人。”
她转过身,看着陈默。
“等的就是你。”
陈默没说话。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有被地火烧过的裂口。皮肤下的骨纹有点烫,好像有什么在回应。
“你说这琴是骨尊的肋骨做的?”
“是。”
“那为什么在你手里?”
“因为我发过誓。”苏弦抬起手,又划了一下琴弦,又一道血痕出现,“我要让背叛的人付出代价,也要找到能继承骨狱的人,把真相交给他。”
她忽然伸手,指着琴上的一道细纹。
“你看这里。”
陈默走近一步,看清了那条纹——和他左眼下那道骨纹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苏弦说,“你身上的记号,是骨尊最后一点意识变的。他选你,不是因为你强,而是因为你敢走自己的路。”
陈默没吭声。
他想起幽泉谷那个月蚀夜,村里人指着他说他是灾星;想起丹阁地火室里,他为了引灵气,自己打断了肋骨;想起阿四死前说的话——玄明子早就想把他炼成容器。
原来这些事,万年前就已经定好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
“我不敢信别人。”苏弦说,“天机阁早就烂了。每次我出现,都会有人来杀我。我得确定你是真的觉醒者,不是被人控制的傀儡。”
她顿了顿。
“直到你用地火烧自己,切断了和邪尊的联系。那一刻,琴响了。我知道,你不是容器,你是能打破局面的人。”
陈默抬起右手,轻轻碰了下琴身。
嗡——
一声响,不是耳朵听到的,是从骨头里传出来的。他脑子里猛地一震,眼前出现画面:天空裂开,星星倒流,一个人拿着骨剑站在虚空尽头,身后是断掉的天梯,前面是一片黑云。
画面很快没了。
他退后一步,额头出汗。
“刚才那是……”
“是记忆。”苏弦说,“骨尊的记忆。琴里存着他最后一战的画面,只有真正能继承骨狱的人才能看到。”
陈默喘着气,右臂还在疼,但他顾不上了。
“所以你说的八骨将,就是找齐骨尊遗骨的人?”
“是。”
“那你呢?你是第几个?”
“第三个。”她低头看着琴,“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每一次转世,我都带着这把琴,可没人能听懂它的声音。直到你出现。”
她忽然抬手,拨了一下琴弦。
琴声低沉,像风吹过枯骨。
陈默的骨纹一下子变得滚烫,身体僵住了。他又看到了那个画面——这次更清楚:骨尊站在天梯断口,背对星空,八个人围上来,武器闪着黑光。其中一人转过脸——正是玄明子。
“他在那里。”陈默咬牙,“我看到了。”
苏弦停下手指,琴声戛然而止。她嘴角流出一口血,身子晃了晃,扶住琴才没倒。
“这琴……认的是骨尊的血。”她抬头看着陈默,“但它回应了你。说明你不是继承,而是延续。”
陈默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微微发抖。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是谁的替身,也不是被安排好的棋子。他是能改结局的人。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
“我知道剩下的七枚骨戒在哪。”苏弦说,“我知道怎么集齐它们。我也知道,只要你集齐八枚,骨尊的残魂就会完全醒来。”
“然后呢?”
“然后你要做个决定。”她看着他,“你是要走他的老路,还是走出一条新路?”
陈默没回答。
他看向远处,周子川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断剑插在焦土里。风吹起灰,打在脸上,像针扎。
他慢慢弯腰,捡起一块破布,缠在右臂的伤口上。动作慢,但很稳。
“你说这琴能放出记忆?”
“能。”
“再弹一次。”
苏弦摇头。
“不行。每弹一次,我的魂就弱一分。我已经撑不了几次了。”
“那就少弹一点。”陈默盯着她,“只弹一句。我想知道,骨尊最后说了什么。”
苏弦看着他,很久,终于点头。
她闭上眼,手指再次放在琴弦上。
嗡——
一个音落下。
陈默脑子里炸开一道光。他听见了声音,沙哑,沉重,却很有力量:
“命由己造,不由天定。”
声音落下,苏弦猛地咳出血,整个人往后倒。陈默伸手扶住她,感觉到她在抖。
琴声停了,但那句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扶着苏弦坐下,自己站着,左手紧紧抓住剑匣的链子。
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他不会再被人控制,也不会当什么容器。
他要亲手打开那扇门,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
苏弦靠在石头上,脸色白,眼神却很清楚。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
陈默没看她,只是抬起右手,摸了摸眉骨上的旧伤。
“我从来就没退路。”他说。
他转身走向焦土,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苏弦坐在原地,抱着骨琴,看着他的背影。
风吹起她的衣角,琴弦轻轻颤了一下。
陈默走到断剑旁,弯腰捡起来,握在手里。
剑已经残了,但还能用。
他抬头看天,三轮月亮偏了位置,星光稀少。
就在这时,他左眼的骨纹突然剧烈跳动。
他猛地回头。
苏弦的手指正搭在琴弦上,指尖又有血流出来。
她又要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