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指停在兽皮上,血早已干涸。那句“……必见骨”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一动未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将兽皮缓缓摊开,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
字迹变了。不再是先前的墨痕,而是新浮现出来的文字,颜色发黑,像是用烧焦的骨粉写成。
第一行写着:“洗髓不是洗身体,是要断根。”
他凝视片刻,指尖缓缓下移。第二行字显现出来:“灵根上佳者,可引天地之气入丹田,循经脉而修;中等者需借丹药辅助;资质差的……以骨为引。”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以骨为引。
不是依靠灵根吸纳灵气,而是用自己的骨头作为桥梁,强行牵引外力入体。这就要求骨骼必须足够坚韧。若承受不住,轻则经脉尽毁,重则魂飞魄散,当场化作空壳。
他翻过兽皮。
背面无字,唯有一幅图:九根骨链缠绕着一具骨架,胸口凹陷一块,仿佛缺失了某块关键之骨。下方一行小字写道:“骨不承力,身先崩塌。丹未成,人已亡。”
空气寂静,唯有心跳声清晰可闻。
左眼忽然泛起热意。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由眼眶深处蔓延而出的灼热,一直延伸至耳后。他知道,这是骨纹起了反应——它认得这幅图,也认得这种修炼之法。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二岁那年,村民将他围在泥地里,无人施以援手。他自己爬起来,断了一根肋骨,走路歪斜,却始终没有倒下。
在药田中,他曾三次割破手指,鲜血滴入灵草,才使其微微震颤。那时他就明白,流血从不会白费。
外门大比之时,周子川的寒气侵入他的骨骼,旁人早已僵毙,他却将其吸入体内,以《玄骨炼天诀》缓缓炼化。最后一战,他用头猛撞对手,脑门裂开,血流满面,仍屹立不倒。
觉醒焚天骨狱那天,为启动领域,他亲手折断三根肋骨。骨裂之声清脆刺耳,剧痛令眼前发黑,他咬牙撑住。刹那间,地火室的灵气疯狂涌入,铁链自动缠紧剑匣,整座丹阁为之震动。
这些往事一一浮现,并非为了追忆,而是为了确认。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节粗大,虎口布满茧痕,掌心刻着几道旧疤。这不是寻常修士的手,是他一步步拼出来的证明。
他伸手触碰左眼。
骨纹深埋皮下,微微隆起,宛如一块嵌入血肉的石粒。轻轻一按,一股热流瞬间冲上脑海,直贯脊椎。
这并非诅咒。
而是标记。是他在一次次生死边缘挣扎之后,身体给予的回应。
他低声说道:“我的骨头,够硬。”
话音刚落,兽皮上的图案忽地一闪。那九根骨链仿佛活了过来,缓缓绕着骨架转动一圈。紧接着,一股信息直接涌入他的意识。
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顿悟”。
他知道了这丹方的来历。
留下面的人,既非青冥宗祖师,也非传说中的仙人,而是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存在——灵根残缺,被世人视为废物。那人也曾走此绝路,尝试以骨引气,最终竟真的炼出了洗髓丹。但他未能生还——临终之际,自己的骨刺穿心脏,死于焚天炉前。
陈默静静站着,未曾移动。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条路有人走过,也有人死去。但至少证明了一点:即便灵根低劣,也能突破桎梏。
只要肯拼命。
他将兽皮仔细卷好,收入怀中。动作沉稳,毫无迟疑。随后弯腰拾起脚边的玉盒,随手掷向地面。盒子应声碎裂,碎片四散,内里空无一物。
他抬头望向洞壁。
那道裂缝比之前更深,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岩层内部推挤。金光已然消失,入口仅剩一道窄缝。他知道不能再等。阿四说过子时动手,时间将近。
他迈步前行,右腿旧伤隐隐作痛,却未停下脚步。
走到石台边缘,他忽然止步。
左手抬起,五指张开,对准虚空。下一瞬,骨甲自指尖生长而出,迅速覆盖整只手掌,并延展至小臂。此举并非防御,而是试探。
他朝空中猛然一抓。
一道骨链凭空浮现,由虚转实,哗啦一声甩出,狠狠抽击在对面岩壁之上。
轰!
碎石纷落,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痕。
他收回手臂,骨甲悄然隐去。
这一击仅用了三层力。若是从前,连续催动骨狱之力早已力竭。而现在,体内的骨骼仿佛经历重锻,足以支撑。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靠近裂缝。
刚站定,左眼骤然一热。
不是警示,也不是痛楚,而是一种感知。就像深井之人忽然感受到上方吹来的风。
他眯起眼睛,望向裂缝深处。
黑暗如墨,但他知道下方另有空间。不止一间密室,极可能是一片庞大的地下禁地。那里,才是真正的核心所在。
他正欲迈步——
身后传来一丝异响。
不是脚步,也不是落石。而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匍匐前行。
他猛然转身。
石台另一侧,靠近入口的阴影里,一个人影缓缓爬出。身穿灰布短衣,脸上沾满泥土,右手拄着一根断裂的木棍。
是阿四。
他抬头望见陈默,咧了咧嘴,嗓音沙哑:“你……拿到了?”
陈默没有回答。
他静立原地,右手缓缓搭上腰间的铁链。铁链冰冷,紧贴大腿。
阿四试图起身,膝盖一软,又跌坐回去。他咳了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仰头望着陈默,眼神有些涣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赵三派来的?怀疑我装伤?”
他抬起左手,猛地撕开肩头衣衫。
皮肉翻开,露出乌黑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绿线,显然是蛊毒发作之兆。
“你看清楚。”他喘息着,“我中的是噬魂蛊母虫,活不过两个时辰。我不是来杀你的。”
陈默依旧不动。
阿四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颤巍巍递出:“这是……通行令。唯有这张,能开启最底层的门。赵三不知道我偷了它。”
符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陈默盯着那张纸看了两秒,忽然开口:“你为何要帮我?”
阿四一怔。
“你怕我。”陈默平静道,“第一次见面你就怕。你给我消息,是为了保命。如今你将死,还要把东西交给我。”
阿四低下头,手指深深抠进泥土。
“因为……我也曾是个废物。”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村里说我克亲,十三岁就被赶了出来。我知道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你不一样,你还站得起来。”
他将符纸往前推了推:“拿着吧。我不求你救我,只求你……别变成他们。”
陈默看着他,足足五秒。
然后,他走上前,接过符纸。
符纸冰凉,上面刻着一道骨纹,与他左眼中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将其收进怀中,转身面向裂缝。
阿四坐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微弱。
陈默迈出一步,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