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台阶前,右手搭在剑匣的锁扣上,指节缓缓收拢。风卷起他衣角上的血渍,铁链轻响,如影随形。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望向高台,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
玄明子缓步走下石阶,青袍拂过地面,袖口银线在日光下一闪而逝。两名执事紧随其后,手中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枚墨绿色的戒指。戒指刻有青冥宗徽记,边缘一圈暗红,宛如凝固的血痕。
“陈默。”玄明子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身有残缺,却夺下外门大比之首,连败数位真传弟子。这般意志,非寻常弟子可比。”
人群顿时骚动。有人惊愕,有人冷笑,更多人沉默不语,只敢偷偷观望。
谁都清楚,一个外门杂役晋升为亲传弟子,百年未有。
玄明子走到陈默面前,伸手取过戒指。“从今日起,你是我的首徒。这枚‘青冥戒’赐予你,往后可掌执法堂,亦可入内门禁地。”
陈默低头看着那枚戒指,指尖微微颤动。
并非因激动。
而是体内的《玄骨炼天诀》正在震颤。如同洗髓丹一般,这枚戒指也蕴藏着魔气,阴冷如蛇,顺着空气钻入鼻息。他未动,也未伸手去接。
玄明子却径直抓住他的手,将戒指套上他右手食指。
戒指触肤刹那,寒意骤然窜起,仿佛冰针沿血脉直刺丹田。陈默左眼深处掠过一丝骨纹,又被他强行压下。功法本能欲要反击,但他不能动。若此刻翻脸,立刻会被冠以“背师逆伦”之罪,当场格杀。
他垂首,嗓音沙哑:“弟子……谢师尊厚爱。”
玄明子微笑,轻拍他肩头:“去偏院歇息吧。明日辰时七刻,来药庐寻我。”
陈默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背后无数目光如芒在背。但他只觉右手食指愈发沉重——那枚戒指,竟似悄然收紧,如同活物。
偏院位于主峰东侧,三间瓦房,一方小院。推门而入,屋内整洁,床铺已备好,桌上摆着新衣、玉简与身份令牌。表面待遇优渥,却处处透着蹊跷:窗纸过薄,墙缝整齐得异常,门槛磨损痕迹明显,显是常有人夜探。
他未点灯,也未更衣。
坐在床边,左手抚上右手食指。戒指内圈刻着细密符文,乃一道环形咒印。他曾于黑市见过相似图纹,正是血骨堂用来控魂的魂印。他咬破舌尖,挤出一滴精血,轻轻点在戒面。
黑气骤然升腾,缠绕指间。瞬息之间,他左眼骨纹微亮,一股热流自识海奔涌而下,黑气顷刻消散。戒指轻颤几下,复归沉寂。
陈默闭目。
他已记下魔气路径——自手指侵入,循经脉上行,目标直指灵根。若依宗门功法每日修行,七日内魔气必入灵脉。届时不需强迫,他自会交出“焚天骨狱”的本源之力。
这才是玄明子真正的目的。
所谓收徒,不过是豢养炉鼎的开始。
夜深人静。
三更鼓响毕,院中落叶无风自动。陈默卧于床榻,呼吸平稳,双目紧闭,实则神识全开,耳廓微转,悄然捕捉窗外动静。
一道人影悄然落地。
玄明子立于月下,对着虚空低语:“时间到了。”
无人应答。
他语气恭敬续道:“待他将魔气炼入灵根,便是最佳炉鼎。其骨狱本源纯净,又经多次创伤淬炼,比天生灵体更契合‘血祭归元阵’。”
陈默心跳如常,呼吸未乱。
玄明子稍顿,又道:“放心,我已布下两重印记。青冥戒仅是引子,真正控魂之符,藏在他昨日服下的洗髓丹残渣之中。只要他运功,两股魔气便会同时发作,灵根终将崩裂。”
他抬起手,指尖划过袖口隐现的黑纹:“等他彻底失控,我亲取其心骨,献予域主。”
风掠屋檐,吹动窗纸。
陈默仍躺不动,十指却已深陷掌心,指甲断裂,血渗而出,又被他缓缓松开。他不能动,哪怕一丝杀意泄露,外面之人便会察觉。
玄明子言毕,转身离去,步履极轻。
院中重归寂静。
但陈默已然明白,自己已被死死盯住。白日那套“提拔重用”,全是虚妄。真正的猎杀,从戴上戒指那一刻便已开启。
他缓缓坐起,从怀中取出柳菁所赠玉佩,贴于胸口。凉意沁入,暂压体内魔气。
随后解开右臂铁链,一圈圈置于床头。链条连接剑匣,稍一牵动,便发出细微金属之声。
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也是他唯一能反击的机会。
只要玄明子敢靠近,只要他敢查验“炉鼎”状况,铁链便会暴起,直取咽喉。
但现在不行。
他还不能暴露。
他需要时间,需要证据,要查清玄明子为何与血骨堂勾结,为何洗髓丹、青冥戒、控魂符皆指向同一阴谋——吞噬“焚天骨狱”,重启飞升之路。
他重新躺下,闭目假寐。
手指始终搭在铁链末端,仿佛守护最后一条底线。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丝异响。
一片枯叶随风飘进窗棂,落在地上。陈默未睁眼,耳尖却微微一动。
叶底沾泥,泥中嵌着半片鳞片,银白透明,似龙族遗落之物。
他呼吸微滞。
这片鳞不该出现在此。
除非……
有人来过,留下信物,随即离去。
他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波澜起伏。
是阿渔来了?还是苏弦的人?
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再等太久。
戒指再度收紧,皮肤绽裂,鲜血顺指缝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陈默睁开双眼。
黑暗中,左眼骨纹缓缓浮现,映出墙上一道淡淡影子——
那影子,并非属于他。
而是一只戴着青冥戒的手,正缓缓抬起,做出扼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