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还在响。
陈默的手按在剑匣上,纹丝不动。方才他一脚踏空,护罩崩裂的瞬间,听见了钟声。那声音并非自地底传来,而是直接钻入脑海。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冷汗从骨缝里渗出。阿渔被他猛地拽回半步,肩膀抵在他胸口,呼吸轻浅,却能感觉到她在咬牙支撑。
胸口的骨戒不再剧烈震颤,转而有节奏地一抽一抽,仿佛心跳接上了另一条脉络。
“别往下看。”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沉,“钟声试完了阵,接下来就要收网了。”
阿渔没应声,抬手抹了下脸侧,指尖带出一缕银色血丝。她耳后的鳞鳍微微张开,如风中轻颤的薄片。
头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岩石在收缩。裂缝边缘的黑雾向内翻卷,仿佛深处有某种存在正在吸气。陈默立刻将阿渔拉至身后,左手攥紧铁链,猛然一勒。手臂一痛,神识随之清醒几分。
就在此时,胸口的骨戒骤然发烫。
一道光柱自衣襟间冲天而起,直贯苍穹。光芒在空中散开,无数细小符文如星点坠落,迅速拼合成一幅星图。原本断裂的线条此刻接连贯通,一路向北延伸,最终凝聚为一点——极北之地,一座冰封宫殿的轮廓缓缓浮现。
“北冥冰宫……”阿渔低声呢喃。
星图悬于半空,光影流转,寒气顺着光纹垂落,在地面凝成一层薄霜。
陈默凝视着那一点,眉骨上的旧伤隐隐发麻。他知道那里。小时候村中老人曾讲,北方有一座千年不化的冰殿,埋葬着一位不愿飞升的女仙。她的笛子断了,魂魄也碎了,只等有人听懂她最后一曲。
他还未及细想,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喘息。
苏弦倚靠在断碑旁,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扣住琴匣,指节泛白。原本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一条缝,鲜血自眼眶溢出,顺着眼角滑下,留下两道猩红痕迹。
接着,他的眼睛彻底睁开了。
不再是寻常的眼白与瞳孔,而是一对金色竖瞳,宛如熔化的铜液,映照着空中的星图,连那些光纹都随之轻轻震颤。
陈默本能地后退半步,左臂铁链再次绷紧,肌肉蓄势,随时准备出手。阿渔已横移一步挡在他前方,掌心微光一闪,皮肤下隐约浮现出龙鳞的气息。
“不是邪祟。”她低语,“他的气息没变。”
苏弦没有看他们。他仰头望着星图,嘴唇微动,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冰宫……有第五骨将。”
风停了。
连裂缝中的黑雾也为之一滞。
“她叫冰心。”苏弦一字一顿,如同割裂自己的咽喉,“执断笛,守未尽的安魂引。星图指向她,是因为……她还在等。”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软倒下去,金瞳黯淡,眼皮合拢,身体顺着断碑缓缓滑坐于地,唯有手指仍搭在琴匣上,微微颤抖。
阿渔回头看向陈默。他沉默片刻,只是轻轻按了按胸口的骨戒。光柱收回,星图消散,但那股牵引感仍在,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心往北而去。
她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我梦见过那个地方。”
陈默望向她。
“你站在冰殿中央,面对着她。”阿渔声音很轻,“但她不是敌人。你跪下了,不是因为败了,而是因为你说了句——‘我来接你回家’。”
她顿了顿,又道:“可就在那时,冰面裂开了。你转身想拉我,但我已经坠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
陈默看着她,眼神未动,语气亦无波澜:“所以呢?”
“所以……”阿渔抬眸,“情劫要来了。”
他冷笑了一声。
不是笑她,是笑命运。
“劫由心定,不由天命。”他说着,举起骨戒。戒指表面泛起微光,迅速展开为一张光幕,将三人笼罩其中。光幕流转不息,似在压制某种力量。
光幕刚成,海面炸裂。
不是浪,而是整片海水被人从海底掀腾而起,轰然冲上天空。水柱裹挟着碎骨与血渣,一个三丈高的血骷髅踏浪而出,十二把骨刃自肋骨间刺出,眼窝中燃着幽绿火焰。
血罗刹。
它现身即扑向陈默,骨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啸鸣。
陈默未退。
他左手扯下铁链,一圈甩出,缠住劈来的骨刃手腕,借力前冲,直撞入血罗刹怀中。对方尚未反应,他已抬起右手,狠狠按在其胸前裂痕之上。
骨戒震动。
一股吸力自戒指爆发,黑光顺掌心蔓延,瞬间缠绕血罗刹全身。骷髅怒吼,骨刃狂斩,但每一击落在陈默身上,皆被一层突现的骨纹格挡。
“你早该待在里面。”陈默咬牙,“别总想着爬出来。”
黑光暴涨,血罗刹身躯扭曲、压缩,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它最后抬头,眼中绿火剧烈跳动,似欲言又止,终被拖入骨戒空间,彻底消失。
光幕轻晃,旋即恢复平静。
陈默松开手,低头看向骨戒。表面多了一道细微裂痕,似因承受过重负荷。他未作理会,将铁链重新缠回左臂,一圈又一圈,勒得极紧。
阿渔走近,望着他:“你还记得梦里的事吗?”
“记得。”他说,“所以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她不再追问。
苏弦仍靠在断碑旁,气息微弱,可手指忽然轻动,敲了三下琴匣底部——正是《安魂引》开篇的节奏。
陈默看了一眼,未语,转身走向高地边缘。
北风拂面,夹杂着冰雪的气息。
他伫立良久,遥望远方隐约浮现的冰原,右手缓缓按上剑匣。
铁链垂落,擦过石面,发出沙哑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