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官道上的石板湿漉漉的。陈默走过茶摊前塌了一半的竹棚,脚步没停,但看了一眼地上两个倒着的人。他们是刚才拦路的蒙面人,现在蜷在角落喘气,耳朵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干了,变成暗红色。
他站在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着摊子,右手轻轻按在胸口。那块残玉简贴着皮肤,还有点温热,像刚被唤醒的东西。刚才用了角玉,脑子还在发晕,他不能再动音器。可这条路他必须走。
茶摊里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
“听说了吗?药田那边来了个灵根残缺的新人,才进山三天,就被玄明子带走了,说是去试药。”
另一个声音冷笑:“试药?说得挺好听,还不是当药引用。你当青冥宗是善堂?只收好灵根的人,别的废物不是扫地就是烧进丹炉。”
陈默手指一紧,残玉简的边突然烫了一下。
玄明子。
这个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在幽泉谷底,血罗刹提过一次,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时他以为只是随便说说,现在又从别人嘴里听见,还和“试药”连在一起。
他慢慢侧身,靠在一根歪斜的竹柱上,看起来像是歇脚,其实耳朵竖着听每一句话。
“我表哥在丹阁干活,亲眼看见那人被拖进地火室。”先说话的人压低声音,“脸都烧烂了还在抽,惨得很。听说那人体质差,连引气都难,玄明子偏偏挑中他,怕是要炼什么凶丹。”
“再凶也轮不到我们操心。”另一人嗤笑,“倒是万骨窟出了告示,说有邪祟作乱,谁能清除就给一颗洗髓丹。”
陈默呼吸一顿。
洗髓丹。
这三个字像钉子扎进他脑子里。
他左手不自觉摸了下肋骨下的伤口,那是寒潭里强行融合骨戒留下的。每到阴气重的时候,那里就胀痛,经脉像被砂纸磨。他知道自己的灵根有多差——别人引气像喝水,他却要靠疼才能换一点灵气流动。
如果真有一颗洗髓丹……哪怕只有一颗,也能让经脉有一线希望。
他没动,也没抬头。
老板娘端着一壶茶走出来,看了眼说话的两人,又看向靠柱子站着的陈默。她四十多岁,穿粗布衣裙,脸上有皱纹,手里拿着一碗浑浊的茶,递给陈默。
“喝一口?解解乏。”
陈默摇头。
女人也不生气,把碗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顺手看了眼他袖口。刚才他抬手时,麻布道袍滑上去一点,露出手腕上一段焦黑的纹路——那是骨狱觉醒时留下的烙印,像锁链缠在骨头上。
她眼神一缩,低头小声说:“后山万骨窟闹邪祟。青冥宗贴了告示,谁能把东西清了,就给洗髓丹。”
陈默终于看她。
女人没躲开他的目光,反而点点头:“告示就在山脚第一块界碑旁边,没人敢揭。去的人十个有九个没回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
掌心的残玉简轻轻颤了一下——她说的是真的。
“什么时候贴的?”他声音很冷。
女人顿了顿:“昨夜子时。”
陈默收回手,把残玉简塞回衣服里。他没问她怎么知道这些,也没问万骨窟到底有什么。有些事问多了会惹麻烦。
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不走正门,不去争外门名额。那种地方,灵根残缺的人连报名资格都没有。既然青冥宗拿洗髓丹当奖励,那就从这里入手。除邪也好,猎鬼也罢,只要拿到丹,就有机会改命。
他转身要走。
身后那两个人还在说话。
“你说会不会是假消息?谁不知道万骨窟是禁地,死过多少人,阴气积了几百年,谁能进去?”
“告示是真的,我见过。问题是,谁敢去?别说洗髓丹,就是给筑基丹,我也不进那鬼地方。”
陈默停下脚步。
他没回头,只低声问:“界碑离这儿多远?”
两人愣住,互相看了一眼。
还是老板娘回答:“三十里,顺着官道走,看到断掉的松树就到了。”
陈默点头。
他继续往前走,道袍下摆扫过湿土。雾气绕在肩上,像看不见的网。他知道三十里外不只是界碑,更是青冥宗的第一道门槛——不是入门的门槛,而是拿命换机会的生死线。
残玉简贴着胸口,温度慢慢降下来。
但它还在微微震动。自从幽泉谷醒来后,这东西不只是功法载体,还能感应真假,察觉杀意。刚才提到“玄明子”时,它震了一下,频率和记忆里那个坠崖的人说的话一样。
不是巧合。
这个人,一定要见。
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最想要的是洗髓丹,是能让他真正踏上修行路的东西。至于玄明子……如果幽泉谷的记忆没错,他曾和罪仙一起对抗八大域主,后来却成了青冥宗长老。是背叛?还是另有原因?
他不想猜。
他只想变强。
风吹起他的衣角,右手悄悄握紧腰间的骨刃。这把从枯河村带来的破刀,已经被残玉简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骨光。虽然还没完全觉醒,但已经能引出三寸地火。
够用了。
至少在进万骨窟之前,够用了。
他走得稳,每一步都避开松动的石板。寒潭的毒还没清,左腿还在痛,但他学会了把痛当成力量的引子。就像当初在谷仓偷听村长密谋那样,忍着,然后反击。
雾渐渐散了,前面官道分出一条岔路,通向山脊。路边有半截烂木桩,箭头指向东南,和他从寒潭得到的地图一样。再往前,就是青冥宗外门入口。
但他没拐。
继续直行。
三十里外,才是他的目标。
茶摊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晨光里。那两个人还在嚷嚷,说什么“傻子才去送死”。老板娘没回应,只是默默收走那只没喝的碗,倒掉冷茶,碗底留下一圈浑浊的水痕。
陈默不再回头。
他知道,逃亡结束了。
接下来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风刮过耳边,他忽然觉得袖子里的调音玉有点热。
不是震动,也不是响声,像是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停下,伸手摸进袖子。
玉串静静挂着,七块玉都没坏。
可当他碰到角玉时,玉面上竟出现一道细裂纹,像被无形的东西划过。
他皱眉。
上次用它震退敌人,残玉简提醒过会有代价。但这道裂纹……不是用出来的。
更像是警告。
他赶紧把玉收进内袋,看了看四周。
官道空荡,前后没人。雾已散尽,阳光照在石板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
一切正常。
但他知道,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连虫子都不叫。
他继续走,速度不变,右手悄悄摸向背后的剑匣。铁链缠着的匣子沉甸甸压在肩上,里面的玄冥剑从没出过鞘,但每次遇到危险,铁链都会发出极轻的响声。
这次,没响。
反而是胸口的残玉简,突然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