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注意事项，秦念便放任自己沉入黑暗，安心地靠在齐岁肩头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舷窗外仍是深邃的宇宙
他们仍在返航的旅途中。
房间里一片黑暗，氛围静谧，只有门外偶尔传来的交谈声。
秦念躺在被窝中，睁开眼睛，柔和的光晕在一个角落绽放，这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上那盆蓝色植物的花朵。
这里是齐岁的房间。
秦念从被窝中伸出手，指尖轻触自己的额头。体温恢复正常，脑袋眩晕的感觉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他现在清醒的要命，甚至比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状态还要好。
他低头看向左臂，注射痕迹完全消失，只残留着一丝轻微的酸痛。
“你到底给我注射了多少剂量？”秦念偏过头，望向房间的阴影深处，声音微哑，说话还带着一些鼻音。
黑暗中，一个轮廓向前倾了些许，语气中满是担忧：“三十微克，配制成百分之零点零三的等渗溶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剂量出了问题吗？”
秦念在昏迷前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告诉齐岁具体的用药剂量！
零素，是一种深紫色非晶态的固态物质，触手温润，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宇宙。当被能量激发时，它会呈现出绚丽的虹彩效应，如同将整条银河浓缩于掌心。
但零素本身并不蕴含能量，它更像是宇宙背景能量海中的“空洞”。当外界能量流经它时，会因其独特的“空洞”属性，被急剧加速和放大，实现近乎无限的能源输出。
这种珍稀物质只在大质量黑洞与中子星合并的极端宇宙事件中有极低概率生成，这使得已知的零素矿脉都位于宇宙中最危险、最难以触及的区域。
其极度稀有，开采困难，对能量异常敏感，且一旦投入使用就会以恒定速率衰变，诸多原因混合在一起，让零素成为了宇宙中的重要战略物质。
目前宇宙文明对它的开发利用尚处于初级阶段，最多只是将其激发的能量进行临时储存。但即便只是这点皮毛级的应用，也足以推动一个文明迈入星际时代。
这种东西，说白了根本就不是用在生物身上的！其危险程度比铀-232还要恐怖，齐岁完全无法掌握用量。
“偏多，剂量不是重点，只要有就行，十微克左右足够。”秦念撑着手臂坐起身，那双非人的眼眸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顶级掠食者。
这一次，齐岁终于确信，秦念的眼睛确实会发光，这不是错觉。
秦念懒懒地靠向右侧的舱壁，一只手搭在窗台上：“过量对我没有负面影响，只是有些浪费，毕竟现在联盟想要拿到零素也不容易吧？”
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却被秦念敏锐的听觉捕捉。
“没有影响就好。我总担心剂量不足，不小心就用多了。” 齐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将视线从秦念那双牢牢锁定他的眼眸上移开，转而望向窗外宇宙中的星光，“所以，你使用了箱子里的那个装置？”
齐岁打开过那个箱子，但那块奇特的黑色金属块实在平平无奇，他看不出任何端倪。当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细细研究。
从林皓的描述中，他当然知道秦念并没有使用箱子中的东西。现在故意说错，无非是想等秦念出言纠正，好让这场对话能继续下去。
“没有。”
可惜，秦念只干瘪地回复了两个字，便一语戳中齐岁一直试图回避的话题：“你不开灯吗？”
黑暗中突然沉默了。
齐岁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又立即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多余的动作。
可看样子，秦念这双特殊的眼睛具备夜视能力。他从一开的隐瞒就没有任何作用，黑暗没能掩盖任何秘密，一切都无所遁形。
“你没事就好，”齐岁站起身，试图躲避过这个话题，向门口走去，“我先去舰桥看看情况，赵上将那边……”
“站住。”
秦念说话总带着上扬的尾音，永远轻松愉悦，让和他交谈的人感到舒适。但此刻他压低了嗓音，语气如同发号施令的君王，威严的不允许任何人违逆。
齐岁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倒不是不敢违抗，他之前也不是没做过违背秦念意愿的事。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不听秦念的话，这个人绝对绝对会讨厌他的！
比起一个已经被看穿的秘密，被秦念讨厌才是更难让人接受的情况。
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长官？不仅要听从副官的命令，还要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惹对方不高兴。
以前确实没有，但未来恐怕就要有了。
杨文渊说得对，当秦念的长官，确实比当他的下属更难。
“过来。”
齐岁慢吞吞地挪了到了床边。
秦念不爽的睨了他一眼。这个人简直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就像是挤牙膏一样，戳一下才动一下。
他有那么可怕吗？
“右手给我。”
齐岁不情不愿，手背在身后，迟迟不肯拿出来。秦念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现在更是被这个磨磨唧唧的人整得火大。
“咚——”
秦念猛地拽住齐岁的衣领，将人重重按在床铺上，另一只手强硬地扣住对方手腕，将那只始终藏匿的右手拽到眼前。
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堪称完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匀称修长，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但此刻，指尖蔓延着诡异的墨色，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紫色纹路，触感冰凉得不像活人的手。
未经隔离的零素会持续散发亚空间辐射，对有机生命的身心产生不可逆的侵蚀。
暴露者首先会出现指尖坏疽，随后皮肤开始角质化皲裂，伴随着持续性的幻听幻视。最终，受害者的思维会陷入混沌，在癫狂中见证自己的肉体一步步溃烂。
而齐岁这副模样，明显是直接接触了辐射，而且剂量还不小。
秦念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暗色纹路，声音里淬着冰碴：“好啊，我倒是没事了，你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俯身逼近，呼吸几乎拂过齐岁颤抖的眼睫：“这当是在打游戏吗？还玩极限一换一？我本来就没有面对危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上去送了？”
齐岁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秦念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气笑了：“没有任何防护就敢直接接触零素？齐少将，你在军校的课程都白学了吗？我以为你至少该知道这东西的副作用……”
“当时情况紧急，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秦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不是理由。”
他绝不相信齐岁会粗心到这种地步，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齐岁仰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出秦念话语中的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证明秦念对他的关心是真实的，并非全然利用。
他并不在意这点亚空间辐射。
以这个剂量，在他生命终结前都来不及完全发作。自从三年前那次任务意外后，他的基因链就已经开始缓慢崩解，反正他最多还有十年的寿命。
他是不清楚零素的危险吗？恰恰相反，他太清楚了！
在紧急情况下保持冷静判断是军人的基本素养。该接触多少辐射，会产生什么后果，他计算得一清二楚。
“没事的，辐射剂量不高，只要处理得当就不会有严重后遗症。”齐岁轻声保证，话语中只关心秦念的计划，却绝口不提自己，“我还要帮助你继续对抗盖亚，既然你选择了我，我自然不会拖后腿。”
这家伙气人的本事确实不小，连秦念这样几乎不生气的人都能惹恼。偏偏他还拿这个人毫无办法！
看着齐岁这副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秦念忽然明白了什么。
有如此严重的自毁倾向，要说这人本来没问题，他绝不相信。
想通其中关节后，秦念反而平静下来。
他对自己的能力自信到自负的地步，除了与伟大存在扯上关系的无解局面，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想要解决，都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管齐岁在隐瞒什么，他都有办法。
“绝大部分关于我的资料、研究成果，在五十年前全都被我亲手销毁了。”
秦念捏着另一个人的手指，平静地讲述，“你可能不知道，走在宇宙零素研究最前沿的人是我；成功将零素与生物体融合、创造全新生命形式的实验主导人，也是我；而那个成功的实验体，还是我。”
将零素与有机生物体融合？人体实验？
简直闻所未闻！
任何有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实验就是鬼扯，当实验体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齐岁的呼吸骤然停滞：“你拿自己做实验？！”
“怎么？”秦念冷哼一声，勾起嘴角，现在轮到他反击了，“我想做什么，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吧？”
这样说本来是没有错的。
齐岁和秦念昨天才认识，一个是前帝国首领，被关押了五十多年的星际战犯，一个是年轻的少将，对这位半个世纪前的人物知之甚少。
长官与下属不过是明面上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靠一个共同的目标所维持。
可这句话就像一柄利刃，精准刺中了齐岁心中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确实想要介入这位战争恶魔的人生，秦念太优秀了，优秀到瞬间就吸引了他的视线，想要将其占为己有。
不管用什么身份，只要不被秦念排除在外。
“可我是你的长官！”
秦念嗤笑一声：“现在才想起来？”
“我错了。”齐岁仅用了三秒就彻底服软。没办法，他面对的人是秦念，而他又不愿意被秦念讨厌。
“我的身体状况一直如此，就算不接触零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该隐瞒，我只是……”一句话哽在了喉间。
齐岁问自己，要继续得寸进尺吗？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专注地看着他，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似的，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上瘾。
秦念正看着他！
齐岁的神情染上了落寞，一双眸子黯然失色，缓缓地、低落地吐出：“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战争恶魔脚下的垫脚石数不胜数，眼中只有敌人和工具。我不过是你的又一个工具而已，只要能活着完成我们共同的目标，就足够了。”
哪有这样看低自己的人！
秦念心中很不是滋味，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体验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情感，让他惊觉，原来自己也是人类，也有人心。
“我说过，你是我的长官。”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轻轻拂过齐岁染黑的指尖，“说清楚你的情况，我总有办法解决。难道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很残忍的人吗？”
齐岁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你难道不是？”
秦念：“……”
不要瞎说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