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早已失去了原本笔直的形态，舱壁像是被揉碎的吐司面包，呈现出怪异的波浪起伏。
断裂的管线如同雨林里的藤蔓，从顶板的破口耷拉下来。
凝固的冷却液，以及大量的液压油在真空中形成一串串黑色的冰滴。
一切都悬浮在零重力的混沌之中，外加上一层厚厚的宇宙尘埃。
卢卡库立刻开始工作。
他魁梧的身躯在失重环境下，竟然展现出了惊人的灵活。
磁力靴在变形的甲板上稳稳移动，他通过手持的扫描器，指引着四台“工匠”机器人。
机器人伸出折叠长臂，前端弹出液压钳和等离子切割器，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堵塞主通道的合金舱壁碎片。
这些乱七八糟的结构，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另外两台机器人则开始利用清理下来的材料，对通道的关键受力点进行焊接加固。
蓝色的焊弧在黑暗里闪烁，发出无声的爆炸。
“工蜂小队，散开。扫描次要通道和通风管道，标记潜在通路。”
“优先处理阻碍通往核心货舱区域的障碍。”卢卡库简短地命令道。
十二架工蜂无人机顿时分成几股，敏捷地钻入侧面的舱门破口、断裂的通风管道，利用自身携带的小型切割激光和探测设备，开拓新的路径并进行结构扫描。
它们把实时数据传入哈尔西，经由数据清洗与整合，显示在卢卡库眼前的光幕上。
嘉丝蒂则选择了另一条路。
她小心地避开漂浮的杂物，吸附在一面相对完好的舱壁上。
她的目光，被眼前的地狱景象牢牢抓住。
尸体。
很多很多的尸体。
他们姿态各异，就这么悬浮在冰冷的真空里。
时不时，这些尸体漂浮着碰撞舱壁，敲击金属，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股声波从磁力靴的底部传入耳中，但嘉丝蒂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更谈不上害怕。
她仔细观察尸体。
有的蜷缩在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膝盖。
有的似乎正在奔跑，一条腿还保持着蹬踏的姿态，另一条腿断了，冰碴子乱飞。
有的则互相依偎，手臂缠绕在一起，手上还拉着断裂的安全带。
他们穿着截然不同的衣物，粗糙的工装、磨旧的皮夹克、甚至还有几件色彩鲜艳的衬衫。
这倒是符合一艘走私船船员的身份。
长时间的“太空度假”，把他们的尸体冻结起来，让他们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没有腐烂，没有分解，只有永恒的凝固。
嘉丝蒂凑近一具漂浮在控制台旁边的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有种极度的专注和紧张。
他的嘴巴微张着，似乎在对着通讯器吼叫着什么指令。
她又看向另一具尸体，那是个年轻女子，身体被卡在扭曲的管道上，脖子呈不自然的角度弯曲，但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丝望着某个方向的淡淡微笑。
“靠，邪门儿了。”嘉丝蒂胃里一阵翻腾。
“老板。”嘉丝蒂打开通讯，向江锋汇报。
“尸体状态我认得。典型的‘无菌尸体’。”
“我在殖民地拾荒那会儿，经常在大型货轮抛弃的废料区看到类似的。”
“中子辐射泄漏，能瞬间杀死一切，包括微生物。”
“除非重新接种微生物，否则就算丢到60度的恒温箱里，也不会腐烂。”
她顿了顿，补充道：“很多尸体都有骨折和内伤痕迹，应该是飞船被巨山撞击时甩的。”
江锋站在通道中央，默默扫视着四周这末日般的景象。
那些凝固的面容，无声地诉说着瞬间死去的恐怖和茫然。
他转向身后，透过舱门看向诺曼底号，射进来的聚光灯，白灿灿一片。
“哈尔西，失事原因分析有进展吗？”
“正在整合无人机传回的船体扫描数据，对比外部遗留痕迹，分析中……”
哈尔西很快从江锋肩上跳了出来，她也戴着个大头盔，说话瓮声瓮气的。
“……发现关键证据。”
“毗湿奴72舰艏右侧，距离对接区约四十米处，发现一处非撞击性损伤。”
“特征明显，是遭遇了超高能量袭击，导致船壳局部汽化，并逐渐冷却，形成焦黑的不规则斑块。损伤呈明显的不对称扩散状，预计是被高能定向能量束斜向擦过。”
哈尔西挥了挥小手，用高亮标记出舰艏外侧一处触目惊心的灼痕。
“能量特征与数据库比对，高度吻合伽马射线暴。”
“特别是由微虫洞湮灭时释放的瞬间高能流。”
“该射线暴以极限斜角擦过毗湿奴72的护盾。”
“等离子层在百万分之一秒内被击穿。”
“高能流击中外装甲，汽化物质并产生级联簇射。”
“大量超高能粒子，包括大量中子穿透船体，瞬间杀死了内部所有生命体，并瘫痪了大部分电子系统。”哈尔西在江锋面前显示出模拟动画。
“导航系统遭受了重创，激光陀螺仪烧毁失效，飞船随即失控，在惯性作用下，一头撞入了那两座铁镍巨山构成的天然陷阱。”
“随后，残骸被巨山捕获，但其推进系统仍在工作，导致巨山轨道出现轻微偏斜。”
“巨山获得了一个速度增量，大约为0.001225米每秒，在约9天的推进过程中，巨山的轨道速度增加了约925米每秒，轨道高度则降低了约5420千米。”
“嗯？”江锋一下子愣住了。
“圆轨道速度和偏心率高的椭圆轨道速度不同，在相同的引力场内，速度越大，轨道就越低。”哈尔西摊开双手。
“这就像是用绳子拴着一块石头甩。”
“甩得越快，石头转圈的半径越小，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越密集。”
“而甩得越慢，石头就往外跑，甚至用眼睛就能盯着追焦。”
哈尔西一耸肩头：“呼呀……科学万岁！”
“好吧，科学万岁。”江锋呼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头盔。
哈尔西继续道：“当燃料用完之后，这艘船才算彻底咽气，直至我们发现它。”
江锋默然，模拟动画里，外置的独立引擎舱不断喷出蓝火，可明显推力不够。
黑沉沉的巨山，根本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这就像是，一个小仓鼠，去推相扑选手……
‘不对。’江锋否定了这个想法。
‘应该是一只螨虫去推一节火车头？’
江锋自己都笑了起来，虽然他没算，但估计就这么大概个意思。
一幅惨烈的图景在江锋脑中清晰起来。
一次致命的擦肩而过，一次导航的失效，一次无可挽回的撞击。
瞬间的死亡冻结了时间，也冻结了这艘船和它承载的秘密。
“老板，主要走廊通往货舱的路径基本清理完毕，结构加固也已经完成，只要不给这艘破船点火，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卢卡库的声音打断了江锋的思绪。
“走。”
江锋没有任何犹豫，磁力靴“咔嗒”一声抬起又落下。
卢卡库紧随其后，留下两台工匠机器人继续加固通道。
嘉丝蒂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漂浮的，获得了永恒的“原住民”，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