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远走了。不是离开这座城市,而是从慕珍茜的生命里,彻底地、决绝地消失了。
他没有再出现在“碧波园”的后巷,没有电话,没有只言片语。就像一滴水蒸发在城市的焦阳下,了无痕迹。起初,珍茜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他只是生气了,需要时间冷静。她甚至偷偷去过一次他工作的修车行,得到的却是他已经辞工、不知去向的消息。
那一刻,珍茜才真正意识到,她失去了什么。那个曾许诺要给她一个安稳未来的男人,那个在她初来乍到时给予她最多温暖的怀抱,被她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了。悔恨如同藤蔓,日夜缠绕着她的心,勒得她喘不过气。然而,现实的浪潮却不允许她长久地沉溺于悲伤。
母亲的病情稳定后,后续的康复和药物费用依然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家庭。父亲电话里的语气虽然轻松了些,但偶尔提及的经济压力,依旧像鞭子一样抽在珍茜背上。她已经尝过了“捷径”的甜头——或者说,是饮鸩止渴的短暂缓解。再让她回到过去那种紧巴巴、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变得难以忍受。
陆先生适时地加大了“攻势”。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在“碧波园”见面。他开始带她出去,去那些她从未想象过会涉足的场所:灯光暧昧的高级酒吧,一顿饭足以吃掉她半年工资的西餐厅,还有那些隔音效果极好、铺着厚厚地毯的私人会所包厢。
他总是那么彬彬有礼,举止得体,从未有过分的强迫。但他看她的眼神,那种带着占有欲和审视的目光,让她无所适从。他送她礼物,从昂贵的香水、首饰,到最新款的手机。开始时珍茜还惶恐地拒绝,但陆先生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拿着,女孩子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或者说:“你值得更好的。”
这些物质的光环,像一层层华丽的油彩,涂抹在她日益苍白空虚的灵魂上。她开始习惯了这种被人“供养”的感觉,习惯了周围人投来的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春桃和红姐的恭维,更是让她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得到了畸形的满足。
“珍茜,还是你有本事,钓到陆先生这样的金龟婿。”
“跟着陆总,吃香喝辣,可比咱们强多了。”
她像一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住进了陆先生为她安排的、比原来出租屋舒适太多的公寓。代价是,她辞去了“碧波园”的工作,成了陆先生随时可以召唤的“私人陪伴”。她试图告诉自己,这比在足浴店被形形色色的男人评头论足要好,至少,对象只有陆先生一个,而他,似乎对她有几分“真心”的喜欢。
一次,陆先生带她去应酬几个生意上的伙伴。酒过三巡,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男人,在酒精和密闭空间的双重作用下,渐渐原形毕露。玩笑话变得越来越露骨,目光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在珍茜身上逡巡。
一个肥头大耳、被称为“王总”的男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坐到珍茜身边,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满嘴酒气地喷在她脸上:“陆总,好福气啊!哪儿找来的这么水灵的小妹妹?也不介绍兄弟们认识认识?”
珍茜浑身僵硬,像被毒蛇缠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求助般地看向陆先生,希望他能解围。
陆先生却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王总说笑了,珍茜胆子小,别吓着她。”这话听起来像是维护,实则是一种默许和纵容,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
那只肥腻的手得寸进尺,开始在她胳膊上滑动。屈辱和恐惧让珍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猛地站起身,想挣脱:“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哎,别走啊!”王总用力一拉,珍茜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包间里爆发出了一阵暧昧的哄笑。
就在这时,陆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冷了几分:“珍茜,王总是贵客,别不懂规矩。”
“规矩?”珍茜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先生。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在他眼中的真正位置——不过是一件可以用来讨好生意伙伴的、漂亮的玩物罢了。所谓的“喜欢”和“特别”,在利益和面子面前,一文不值。
最终,那场噩梦般的应酬是如何结束的,珍茜的记忆已经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陆先生带离了那个地方。回到公寓,她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剧烈地呕吐,仿佛要把今晚所受的屈辱连同灵魂一起吐出去。
陆先生跟了进来,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他没有安慰,只是点了一支烟,淡淡地说:“这种场合,以后还有很多。你要学会适应。”
“适应?像一件商品一样被人评头论足、动手动脚吗?”珍茜抬起头,泪流满面地喊道。
陆先生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耐烦:“这就是代价。我给了你现在的生活,你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早就懂了。”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彻底刺穿了她所有的幻想和自欺欺人。她终于明白,从她接受第一个信封开始,她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陆先生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耐心“狩猎”,到现在的理所当然的占有和掌控。他心情好时,可以对她百般宠爱,挥金如土;心情不好时,言语间的刻薄和冷漠,能让她如坠冰窟。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悬崖边,脚下的岩石不断剥落崩塌。她想起张志远,想起小芳,想起那个曾经单纯地相信努力就有未来的自己。那些影像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偶尔,她会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而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剥落,已至肌肤,凶险,如影随形。她不知道,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还能在这蚀骨的寒风里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