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北方的秋总来得静悄悄的,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梧桐树梢、小区的屋顶,也覆在寻常人家的窗棂上。风一吹,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沙沙的响,像在低低诉说着什么——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柴米油盐里的细碎,是夫妻间的沉默,是父女间的牵挂,是一个叫老陈的大货司机,握着方向盘跑了十几年长途,却在某个清晨推开家门时,突然发现“家”这趟路,竟也有了岔口。
我总觉得,《周易》里的“天水讼卦”,从来不是教人防着“争”,而是教人格外珍惜“不争”的智慧。上乾为天,下坎为水,天往上走,水往下流,背道而驰的卦象里,藏着世间所有矛盾的底色:夫妻间的误解,亲人间的隔阂,陌生人的争执,大抵都始于这“违行”的瞬间。可讼卦的核心从不是“如何赢”,而是“如何止”——“有孚窒惕”是让你在信任受阻时别失了分寸,“不永所事”是劝你别把小事拖成大祸,“终凶”二字更是敲着警钟:争赢了道理,输了人心,才是真的输。
老陈的故事,就是这卦象里走出来的寻常人生。他不是什么懂卦理的文人,只是个常年握着方向盘、手心结满老茧的司机。他没读过“彖传”里的“险而健,讼”,却在看见沙发上陌生外套的那一刻,压下了心里的火;他没听过“象传”的“作事谋始”,却在秀琴红着眼认错时,先想起了她一个人带孩子、送老人住院的苦;他甚至说不出“食旧德”三个字,却记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记得萌萌小时候在他怀里放风筝的模样——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旧情分,就是他的“中正之道”,是他没让这个家滑向“终凶”的底气。
我写这个故事时,总想起老陈送便当去超市的模样:印着小雏菊的旧饭盒,里面是熬得刚好的糖醋排骨,他站在超市的货架旁,看着秀琴低头吃饭,眼里的疼比话多。也想起他在阳台抽烟的夜晚,秋风吹着他的工装裤,手里攥着萌萌画的风筝,烟灰掉在地上,他却没察觉——那是一个男人的挣扎,是想争个明白,还是想守个完整的犹豫。可最终,他选了后者,选了像跑长途遇大雾时那样:慢慢降速,等雾散,等路清,而不是猛打方向盘,让“家”这辆车失控。
讼卦里说“利见大人”,我总觉得,老陈生命里的“大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裁判,而是车队里劝他“家是暖炕,得两个人烧”的老周,是抱着他说“我不要钱,只要你平安”的萌萌,更是愿意跟他一起修补裂痕、辞了工作开便利店的秀琴。那些愿意陪你“止讼”的人,那些愿意跟你一起把“违行”的天与水,拉回同一条轨道的人,才是生命里最该珍惜的“中正”。
如今再想起老陈一家在公园放风筝的模样,总觉得那只蝴蝶风筝,就是他们家的“讼卦解”——线攥在老陈手里,秀琴举着手机,萌萌在旁边欢呼,风把风筝吹得高高的,翅膀上“爸爸、妈妈、萌萌”的字样,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天还在往上走,水还在往下流,可他们的心,却往一处靠了。
这大概就是讼卦最温柔的启示:世间没有解不开的“违行”,只有不愿低头的骄傲;没有修不好的裂痕,只有不肯回头的固执。像老陈那样,把“争”的力气,用来煮一碗热粥,送一份便当,陪孩子放一次风筝,才是对“家”最好的守护。
秋风吹过,又一片落叶落在纸上,我轻轻把它拂开,像拂开老陈故事里的那些委屈与犹豫。只愿每个读这个故事的人,都能懂:家不是战场,别把日子过成“讼”;爱不是输赢,别把珍惜变成“终凶”。毕竟,最好的“中吉”,从来不是争来的,是两个人一起,守出来的。
家的方向
方向盘磨出茧的手
握过珠三角的晨雾,也攥过北方的霜
跑了十几年长途
以为家是货运单上的终点
却在某个清晨,撞见玄关的光
照见不属于他的鞋,和茶几上的烟烫
像货车遇雾,他没猛踩刹车
只把疑问,折进阳台的风里
给秀琴的便当,装着糖醋排骨
熬糖色的火,温着旧时光的香
他没问“王哥”是谁
只说“萌萌的家长会,这次我去”
蝴蝶风筝飞上天时
线轴在掌心转得轻缓
萌萌的笑声裹着秋阳
把沙发上曾有的褶皱,都吹成柔软
便利店的灯,亮在小区门口
他搬货,她收银,夜里一起数零钱
原来家不是争来的战场
是你累了,我递的热茶
是她缝补的工装裤,针脚里藏的话
是天水违行时,不往相反的方向扎
只把“终凶”的卦象
换成灯下的粥,和清晨的霞
跑过再多高速路也懂了
最珍贵的不是赚多少运费
是方向盘能拐回家的方向
是有人等你,把日子
慢慢熬成,暖烘烘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