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宫各处角落里,更加清晰刺骨的寒意与窃窃私语。在远离甘露殿辉煌灯火的一处僻静宫苑,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光线勉强照亮围坐在暖炉旁的三位妇人。她们皆是宫中的老人,一位是生育了皇子李上金的刘氏,一位是育有皇子李素节的萧氏,还有一位是早年服侍过太宗后宫、如今在这冷清宫苑养老的姜尚宫。
炉火噼啪,映照着她们脸上难以掩饰的忧惧与落寞。外间隐约还能传来宴席散后,宫人收拾器具的细微声响,更衬得此间死寂。
刘氏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半旧的帕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又是这般声势,改元,大赦,满月宴……怕是当年先帝爷在时,长孙皇后诞育嫡子,也未必有这般风光。”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仿佛怕有什么人听见。
萧氏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尖锐刺耳:“风光?何止是风光!你我皆是诞育过皇子的人,可曾有过半分这样的体面?如今这位,可是将‘恩宠独冠’写在了脸上,不,是刻在了这紫宸殿、承天门的每一寸砖石上!”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随即又被自己的失态吓到,猛地噤声,紧张地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虞,才继续低声道,“王皇后、萧淑妃……她们的尸骨,怕是还未寒透呢!”
提到王、萧二人,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姜尚宫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下意识地搓了搓布满皱纹的手,哑声道:“莫要再提了……那‘骨醉’……老奴如今想起来,夜里还时常惊醒。这后宫……早已不是从前的光景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笼罩下来,只有炉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
刘氏幽幽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我如今只求上金能平平安安,做个富贵闲人便好,再不敢有半分妄念。只是……瞧今日这阵势,太子之位虽定,可这位新出的嫡子,有如此母族倚仗,将来……”她的话没说完,但未尽之语,在场的人都懂。她们自己所出的皇子,前途更是渺茫。
“岂止是母族倚仗?”萧氏语气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意味,她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你们可曾留意……那位已故的韩国夫人所出的皇子,李贤?”
姜尚宫猛地抬头,昏花的老眼瞪大了些许。
刘氏也屏住了呼吸:“你是说……”
萧氏用气声道:“宫中早有流言,只是无人敢宣之于口罢了……都说韩国夫人去得蹊跷,而她留下的这个孩子,模样……似乎并不全然肖似其母,那眉眼间的某些神态……”她不敢再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已足够引人遐想。
姜尚宫连忙摆手,脸色发白:“慎言!慎言!此事关乎天家血脉,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若传了出去,便是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萧氏凄然一笑,“如今这般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日日提心吊胆,看着他人风光无限,自己的孩儿前程未卜……有时想想,倒不如……”她的话语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哽咽打断。
刘氏也默默垂泪。她们都曾是这后宫中美艳娇嫩的花朵,如今却只能在暗室之中,借着微弱的灯火,舔舐内心的恐惧与不甘,交换着那些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的隐秘流言。
窗外,寒风呼啸着掠过宫檐,卷起些许残雪。远处似乎传来了巡逻侍卫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这规律的、代表着秩序与监控的声音,让室内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瞬间停止了所有的交谈,如同惊弓之鸟,竖耳倾听,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里,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暗室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跳跃的、似乎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火,映照着三张写满忧虑与绝望的脸。满月宴的华彩与喧嚣,于她们而言,不过是另一层更厚、更冰冷的寒冰,将她们彻底冻结在了这深宫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