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鹘船并未急于返航,而是押解着俘获的船只与人员,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小海湾暂作休整。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赤金,也照亮了甲板上被俘倭寇惊惧不安的面孔,以及堆放在一旁的、形制奇特的狭长倭刀与部分缴获物品。
船舱内,临时充作议事之所的舱室中,东方墨与青鸾相对而坐,中间的木桌上铺开着海图,旁边放着几柄倭刀以及从俘虏身上搜出的一些零碎物件。代号“书生”的辽东掌事与“老舵”亦垂手恭立一旁。
“先生,青鸾小姐,”“书生”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战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忧虑,“此番虽小胜,挫其锐气,然倭寇之患,恐非一战可定。其来去如风,巢穴隐秘,若不能断其根本,日后必卷土重来,且报复更烈。”
东方墨的目光掠过那寒光闪闪的倭刀,又落在海图上那片被标注得错综复杂的海域,缓缓道:“亲历其锋,方知其弊,亦可见其弱。彼辈所恃者,不过舟疾、人悍、地熟三者。然其船小而脆,不利久战与恶劣海况;其勇近乎狂,缺乏战阵变化,易受远程克制;其虽熟地理,然活动范围受限,补给线必有其源。”
他指尖轻点海图,条分缕析,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其一,舟舰为基。现有海船,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需设计新舰,不求庞然,但求迅捷灵巧,吃水需浅以近岸追敌,船体需固以抗冲撞,并预留架设强弩、火鹞(注:可理解为早期火箭或燃烧物投射装置)之位。可于此地设立密坞,汇集巧匠,依图督造。同时,收购、改造部分适于伪装的商船,混入航道,以为奇兵。”
“其二,人才为本。海上搏杀,非同陆战。当于此湾或类似隐秘之处,设立训导之所。广募熟知水性、胆大心细之沿海子弟,不仅教其操舟、辨识天象海流,更需精练弓弩远射之术,以及特制钩索、渔网等器械,专破其跳帮战术。‘墨刃’之中,亦需遴选擅水者,专司海上攻坚。”
“其三,情报为先。倭寇行动每每料敌机先,恐非偶然。其陆上必有眼线,或与某些唯利是图之商贾、乃至地方胥吏有所勾连。着令陆上‘墨网’,严密排查沿海港口、市集,重点关注与倭寇活动区域有贸易往来或人员流动之处,揪出内鬼,断其耳目。同时,派遣精干人员,伪装渔民或商贩,潜入倭寇常出没之岛屿,探查其可能的巢穴、补给点及联络方式。”
“其四,变守为攻。待新舰初成,人员稍训,情报明晰,便不再被动应对。锁定其一二主要巢穴,集中优势之力,以迅雷之势,犁庭扫穴,务必歼其主力,毁其积聚。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显我‘墨羽’之威,震慑群丑,使其不敢再轻易犯我海疆。”
东方墨的策略层层递进,从硬件到软件,从防御到进攻,构建起一个系统性的破敌框架。
青鸾静听至此,接口道:“先生所言甚是。此外,我观倭寇劫掠,多择货值高、易脱手之物。或可效仿前人‘饵兵’之策,以部分‘墨源’资金,组织几支看似肥硕、实则内藏精锐的商队,航行于其惯常出没之航线。我主力舰队则暗中尾随护卫,或于前方险要处设伏。彼辈若来,正可引君入瓮,聚而歼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书生”和“老舵”,继续道:“再者,大唐于登州、莱州皆设有水师,虽未必能时刻顾及此地,但其存在本身便是威慑。我可设法,通过隐秘渠道,向其提供经筛选之倭寇活动情报,引官军兵锋指向倭寇巢穴。我等或可趁势而为,于混乱中达成自身目的,亦可借官军之力,消耗倭寇实力。此乃借势,亦为制衡。”
“青鸾小姐此计大妙!”“书生”眼中一亮,“以商诱敌,借力打力,既能清剿倭寇,又可掩饰我‘墨羽’海上力量之真实意图与发展,一举两得!”
“老舵”也抚掌道:“若能有更快的船,更利的弩,再配上针对性战法,那些倭寇的快船,便再难逞凶!”
东方墨微微颔首,对青鸾的补充深表赞同。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夜色已然降临,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初现,与下方幽深莫测的大海遥相呼应。海风带来远方的气息,也带来了未来的挑战与机遇。
“星槎破浪,非为一时之胜。”他声音沉静,却仿佛与这海天夜色融为一体,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坚定,“今日所见之波澜,乃是他日定鼎东溟之序曲。陆上之网已张,海上之刃,亦当如是。”
他回转目光,看向青鸾、书生与老舵:“即日起,依此方略行事。书生总揽全局,协调资源;老舵负责新舰督造与水手训导;我与青鸾暂留此地,协助肃清内线,并主导首次‘饵兵’之策。我要让这辽东海疆,自此之后,魑魅遁形,碧波澄清。”
青鸾迎上他的目光,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与星辰同辉的光芒。
这一刻,在这僻静的海湾,面对浩瀚的海洋与隐伏的敌人,“墨羽”的东进战略,终于找到了最关键的支点,并将以此为起点,真正将力量的触角,坚定不移地伸向那深不可测的蔚蓝疆域。海天为鉴,星槎启航,破浪定溟之役,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