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牛油巨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李世民端坐于帅案之后,明光铠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玄色斗篷垂落在地。他面前,李世绩、长孙无忌(带领援军到来)、契苾何力等一众高级将领分列两侧,人人面色肃然,眉头深锁。
“十五万援军,三日内可至。”李世民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在帐内回荡,“安市城坚,杨万春善守。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诸位,当如何应对?”
短暂的沉默后,左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先出列,他性情刚猛,声若洪钟:“陛下!高句丽援军虽众,然远来疲敝,我军以逸待劳,正当迎头痛击!臣愿率本部精骑为前锋,必破其锐气!” 他的提议代表了军中一部分渴望野战决胜的将领的想法。
然而,李世绩立刻表示了反对:“契苾将军勇武可嘉,然敌众我寡,且我军主力被牵制于城下,若分兵迎击,恐兵力不足,若战事不利,则城下大营危矣!依臣之见,不如暂缓攻城,深沟高垒,稳固营寨,待敌来攻,凭坚营消耗其兵力,再寻机破敌。” 这是更为稳妥持重的策略。
又有将领提出:“陛下,是否可先行解围后撤,避敌锋芒,与后续部队汇合后再图进取?”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更多人的反对。
“不可!一旦后撤,军心必乱!且前功尽弃,安市守军与援军合流,士气大振,再想攻克难如登天!”
“若不撤,顿兵坚城之下,腹背受敌,岂不危殆?”
帐内争论渐起,将领们各执己见,气氛愈发焦灼。
李世民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如深邃的寒潭,扫过每一位发言的将领。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帅案上那份粗糙的安市城周边舆图,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关键的位置——北山。那是位于战场西北侧的一处连绵山岭,地势高耸,俯瞰整个战场,尤其是通往安市城的主要通道,尽收眼底。
一个大胆、甚至堪称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够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论。帐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拿起一支朱笔。
“高延寿、高惠真倾国而来,志在必得,必以为我军或退或守,绝料不到朕敢主动设围,以寡击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决断,“此战,朕要的不仅是击退援军,更要将其主力,尽数歼灭于此!”
朱笔在舆图上划出清晰的线条和箭头。
“李世绩!”
“臣在!”李世绩踏前一步,躬身听令。
“朕予你步卒四万,辅以强弓硬弩,于正面依山列阵,广布旗帜,多设营垒。你的任务,便是如磐石般钉在此处!”朱笔重重地点在预设的主阵地上,“无论敌军如何冲击,务必牢牢吸引其主力,使其不得脱身,不得旁顾!此为‘正兵’,乃此战之根基!”
“臣,领旨!” 李世绩目光坚定,他深知此任之重,正面阵地将承受敌军最猛烈的攻击。
“长孙无忌!”
“臣在!”长孙无忌肃然出列。
“朕予你精骑一万,弩手三千!”李世民手中的朱笔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从唐军大营侧后悄然伸出,绕过战场,直插高句丽援军来路的侧后方位,“你部秘密出发,偃旗息鼓,人衔枚,马裹蹄,沿‘墨网’提供的这条隐秘小路迂回!” 他指向地图上一条几乎被忽略的细小路径,“务必于后日拂晓前,抵达敌军侧后,抢占所有险要隘口,彻底锁死其归路!待正面战事胶着,敌军士气衰竭之时,听朕号令,从其背后发起雷霆一击!此为‘奇兵’,乃破敌之关键!”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这是一招险棋,迂回距离远,风险大,但若成功,便是关门打狗,绝杀之局!“臣,万死不辞!”
最后,李世民的目光投向舆图上那座醒目的北山。
“至于朕,”他放下朱笔,声音沉稳而有力,“将亲率四千玄甲精骑,移驻北山!”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北山虽可俯瞰全局,但位置突出,易被敌军重点攻击。陛下万金之躯,亲临如此险地?
“陛下!北山太过危险!臣愿代陛下前往!” 数名将领同时出声劝阻。
李世民一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劝谏,他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久经沙场、渴望与强敌一较高下的雄主才有的眼神。
“朕居北山,非为逞匹夫之勇。”他环视众将,声音铿锵,“一则可观敌阵之虚实,洞察战机,指挥若定;二则,朕之旌旗立于山巅,便是告知三军将士,朕与他们同在!我军士气,必为之大振!三则,”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朕与四千玄甲,便是此战最后,也是最锐利的一支奇兵!何时投入,攻向何处,朕将亲决!”
正面对峙,迂回包抄,居高临下,亲临指挥。一套将“奇”与“正”运用到了极致的精妙战阵,已然在李世民的谋划中彻底成形。他不仅要在劣势中寻求胜利,更要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一举粉碎高句丽倾国之力的反扑!
“诸位,” 李世民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最终定格在帐外沉沉的夜色上,“高句丽存亡,在此一举。朕与诸卿,共勉之!”
“臣等谨遵圣谕!誓破顽敌!” 众将轰然应诺,战意如烈火般在胸中燃烧。帝心已定,奇正相生,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开始向着汹涌而来的高句丽援军,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