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立于那金光万道的六字真言帖下,仰首望去,只觉那六个梵文大字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沉重与威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山下孙悟空的催促声、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自身剧烈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让他心神摇曳。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忆起离长安时唐王嘱托、菩萨点化,更念及西行取经之宏愿,遂整肃衣冠,对着那符帖,虔诚地拜了下去,口中诵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经文声起,初时微弱,渐渐清晰,带着一股虽柔弱却坚定无比的愿力。这愿力与玄奘身上的人道皇气、取经佛运交融,化作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金色光晕,如同涓涓细流,尝试着触碰那浩瀚如海的佛帖。
起初,符帖毫无反应,金光依旧,镇压之力分毫未减。
山下的孙悟空焦躁更甚,几乎要破口大骂,却被值日功曹以眼神制止。功曹悄然传音玄奘:“圣僧,心诚则灵。需忘却外物,唯存一念,感天动地,方见真章。”
玄奘闻言,闭目凝神,将一切杂念摒弃,整个身心都沉浸于对佛法的虔诚与对解脱众生苦难的宏愿之中。其诵经声愈发纯粹,那愿力光晕也逐渐变得凝实起来,如同温暖的阳光,缓缓浸润着冰冷的符帖。
就在玄奘诵至“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时,异变陡生!
那巍然不动的六字真言帖,忽然轻轻一颤!紧接着,六个梵文大字依次亮起,光芒流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灵性!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将玄奘轻轻推开数步。随即,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符帖无声无息地脱离了山体,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并未如预想般飞回西天,而是径直升空,穿透云层,消失在了天际!
符帖飞走的刹那,整座五行山剧烈震动起来!山石滚滚,烟尘弥漫!那镇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浩瀚佛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哈哈——哈哈哈——俺老孙自由了!自由了!”
一声蕴含着无尽狂喜、积郁、以及滔天妖气的咆哮,自山底轰然爆发!只见一道刺目欲盲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一道身影猛地窜出!正是那尖嘴缩腮,火眼金睛,一身金毛灿灿的孙悟空!他立于半空之中,伸展开被压得有些僵硬的四肢,仰天长啸,声震四野,五百年的屈辱与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宣泄而出!其身上散发出的磅礴妖力与凶悍气势,令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倒卷!
然而,就在孙悟空脱困、心神最为激荡、防备最为松懈的刹那!
隐匿于虚空中的浩天,眼神一凝,启动了早已布置好的暗手!
那件高悬于五行山上空、用以干扰佛门后手的先天灵宝“遮天幔”投影,其作用并非单一!在成功延迟了可能存在的“紧箍咒”触发的同时,它那扰乱法则与神识的特性,被浩天巧妙地引导,化作一股极其隐晦、近乎无形的“秩序共鸣”波动,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拂过刚刚脱困的孙悟空!
这股波动,并非攻击,也非控制,而是极其短暂地、在其灵台最为活跃的瞬间,强化了其潜意识中近期被天庭反复暗示的某些概念——“秩序”、“规则”、“承诺”、“强者担当”,并极其微弱地冲淡了其瞬间爆发的纯粹破坏欲与对绝对自由的极端渴望!
这效果转瞬即逝,但对于孙悟空这等灵明石猴而言,已足以产生微妙影响。他长啸之后,并未立刻做出毁天灭地或直接遁走的极端行为,而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下方那个因山崩地裂而吓得面无人色、却仍强自站定的和尚——玄奘。
值日功曹见时机已到,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恭喜大圣脱此灾厄!此乃天数使然,亦是大圣一念向善之果。如今既得自由,前诺不可忘也!”
孙悟空闻言,火眼金睛精光一闪,落在功曹身上,又瞥了一眼玄奘,那股被暂时压下的桀骜似乎又要抬头。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近期听闻的“取经”、“护法”、“责任”等念头,以及刚才脱困时那丝奇异的“清明”之感。他冷哼一声,身形一晃,落在玄奘面前,虽依旧毛脸雷公嘴,却并未显露凶相,只是歪着头打量着玄奘,语气古怪地问道:
“你便是东土来的取经和尚?就是你要救俺老孙?”
玄奘虽惧其威势,但见其似乎并无恶意,且想起菩萨之言、仙官之语,遂合十道:“贫僧正是。奉观音菩萨法旨,唐王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经。适才揭去符帖,救得尊驾,望尊驾不忘前言,护持贫僧西去。”
孙悟空围着玄奘转了两圈,抓耳挠腮,似乎在权衡什么。他感受到体内奔腾的力量,渴望尽情施展,但又隐隐觉得,就此离去,似乎……少了点什么?那种感觉,就像一拳打空,颇为不爽。他忽然停步,盯着玄奘,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
“嘿嘿,保你西去不难!但俺老孙有个条件!”
此言一出,隐匿各方的势力心中皆是一紧!
灵山方向,观音菩萨手中金光微微闪烁;北俱芦洲,九头虫屏息凝神;而通明殿内的浩天,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鱼,上钩了。
“尊驾请讲。”玄奘镇定问道。
孙悟空跳上一块大石,蹲踞其上,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俺老孙护你,是看在菩萨面和……嗯,俺自己乐意!但俺行事,自有章法,你这和尚,不得啰嗦干涉!”
“第二,路途艰险,妖魔众多,打杀由心,你不得以什么慈悲为怀来约束俺!”
“第三……”他眼珠一转,瞥了一眼旁边的值日功曹,又看了看天空,嘿嘿笑道:“俺老孙久困山下,腹中饥饿,身上也无件像样的衣服。你这和尚,还有那天上看着的……是不是该给俺老孙准备点见面礼?比如,弄点仙桃仙酒,再找件趁手的兵器来?”
他这第三条,看似耍赖讨要好处,实则巧妙地将天庭也拉入了“交易”的范畴,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同时,也隐含了一丝愿意在某种“框架”内行事的试探。
值日功曹闻言,心中暗赞陛下料事如神,面上却故作沉吟,随即对玄奘道:“圣僧,大圣所言……虽有些顽皮,却也在情理之中。衣食兵器,乃行路之需。不若由小神代为禀明上官,看能否筹措一二?至于行事章法……只要不违天道,不伤无辜,想来菩萨与陛下,亦会体谅。”
这番话,既答应了孙悟空的部分要求,又将“天道”与“无辜”设为底线,并再次强调了天庭的“见证”与“协调”角色。
玄奘见仙官如此说,又看孙悟空虽惫懒,却似乎并非不可理喻,便点头应允:“既如此,贫僧答应了。还望尊驾信守承诺。”
孙悟空见目的达到,哈哈一笑,从石头上跳下,拍了拍手:“好!和尚爽快!那从今日起,俺老孙便叫你一声师父!保你西天取经!”
说罢,他对着玄奘,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虽无多少恭敬,却也算是认下了这名分。
至此,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镇压以这样一种看似“自愿协议”的方式暂告段落。 孙悟空并未被强行戴上紧箍,却也未立刻反目或远遁,而是在一种复杂的因果与各方博弈下,初步接受了“护法”的角色。
风云暂息,但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孙悟空火眼金睛望向西方,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和未知的挑战。而他与师父玄奘,与暗中布局的天庭,与心怀期待的佛门,与虎视眈眈的妖族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也随着这一步迈出,正式拉开了序幕。
值日功曹悄然松了口气,向玄奘和孙悟空告退,化作清风离去,实则立刻将此处情况密报通明殿。
浩天收到消息,看着光屏上代表孙悟空的光点终于离开了五行山,与玄奘的光点汇合,缓缓向西移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第一步,成了。”他轻声自语,“接下来,便是如何让这只好动的猴子,心甘情愿地在这取经路上,演一出对天庭有利的好戏了。”
而孙悟空,则一边催促着玄奘上马赶路,一边暗自琢磨:“先跟着这和尚走走看,若是有趣便罢,若是无趣……哼,天地之大,俺老孙何处去不得!” 其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