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窗纸只染了一层淡淡的青灰,时宜便已经醒了。
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躺着,听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指尖无意识地攥着锦被的一角。
昨日睡前便打定主意,今日要早些起来,等师父一同用早膳。
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藏了许久,总怕唐突,又忍不住想靠近。
成喜进来伺候时,见她已经醒着,有些惊讶。
“姑娘今日醒得这样早?”
时宜坐起身,声音还带着几分刚醒的轻软。
“没事,只是想着早些起来,别误了和师父用膳的时辰。”
她说着,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鬓发尚有些凌乱,连忙让侍女帮着梳理。
她选了件素色的襦裙,没有过多的纹饰,只领口绣了几枝浅淡的梅,既符合她世家女的身份,又不会显得张扬。
整理妥当后,时宜便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往正屋去。
路过回廊时,晨光恰好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廊下的灯笼上,暖得像一层薄纱。
她想起从前在王府,偶尔也会这样早起,去藏书阁占个靠窗的位置,只是那时从未像此刻这般,心里揣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与期待。
正屋的门还关着,时宜便在门口的石阶上站定,没有贸然敲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面绣着小小的云纹,是阿娘亲手做的。
忽然想起漼三娘将她送到王府那日,曾拉着她的手说。
“时宜,你要记得,你是漼家的女儿,更是周生辰的徒弟,守好本分,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
这六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时宜心上。
她抬起头,望着正屋的门,心里清楚,自己对师父的情意,早已越过了师徒的界限。
可她从来不敢妄想,师父会回应这份心意。
他是战功赫赫的小南辰王,是发誓此生不娶妻不生子的人,而她,不过是他众多徒弟中的一个,是需要他庇护的漼家女。
这份喜欢,她只能藏在心底,像藏书阁里那些珍贵的孤本,只敢自己悄悄翻阅,不敢让旁人知晓。
“站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宜猛地回头,撞进周生辰温和的目光里。
她连忙屈膝行礼,脸颊微微发烫。
“师父,我……我想着今日和你一同用早膳,便过来等你。”
周生辰看着她略显局促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知道时宜的心意,从她看向自己时眼底藏不住的温柔,从她总是小心翼翼跟着自己的脚步,从她读诗时会不自觉念起那些关于情意的句子。
他都知道。
可他不能回应,甚至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知道。
那句“不娶妻不生子”的誓言,不仅刻在朝堂的文书上,更刻在他的骨血里,是他对天下的承诺,也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外面风大,先进屋吧。”
周生辰侧身让开位置,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时宜跟着他进屋,屋内已经摆好了早膳,一碗温热的米粥,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她爱吃的豆沙包。
她在桌边坐下,看着周生辰拿起筷子,才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的碗。
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时宜小口喝着粥,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看向周生辰。
他今日穿了件常服,墨色的衣料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晨光落在他的侧脸,柔和了他平日里的凌厉。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藏书阁,看到过一句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时她还不懂其中的深意,如今再想起,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昨日借你的《玉台新咏》,看得如何了?”
周生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时宜连忙收回目光,脸颊更烫了些。
“看……看了一部分,里面有几首诗,写得很动人。”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
“尤其是那首《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读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酸酸的。”
周生辰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时宜。
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极了迷路的小鹿。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或许是在说诗里的人,或许,是在说她自己。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却只能装作不懂,轻轻点头。
“这首诗确实写得好,将心事藏在字句里,既真挚,又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