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杰的耐心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揣测中消耗殆尽。他需要一个确切的承诺,一个能将这个他恨过、或许也还在恨着,却又无法摆脱地被她牵引着的女人,牢牢绑在自己身边的砝码。他想要的,远不止是合作,更是一种彻底的、不容反悔的捆绑。
在一次安心例行来访,告知他毛放那边依旧僵持不下后,毛杰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或焦躁。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准备起身离开的安心。
“等等。”
安心停下动作,回望他,眼神带着询问。
毛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这气息让他心脏莫名一紧,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安警官,”他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我们做个交易吧。”
安心微微蹙眉,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帮你,彻底说服毛放,让他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扳倒你们想扳倒的所有人。”毛杰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但前提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你,嫁给我。”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安心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
“毛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依旧维持着镇定,但尾音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我很清楚。”毛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笑,“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走上正路’,‘重新开始’吗?给我一个家,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名正言顺的未来。这不是最好的方式吗?把我放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守着,确保我不会再‘误入歧途’。”
他的语气带着浓重的嘲讽,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安心的脸色微微泛白,她紧紧抿着唇,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她没有立刻反驳,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权衡、挣扎,或许还有一丝……对前世那个未能降生的孩子的隐秘悸动?那个名字,小熊,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用你的一辈子,换毛放的一条命。用你的婚姻,换你想要的那些证据,也换一个……你或许想要,却不敢要的‘可能’。”毛杰逼近一步,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逼迫,“安警官,这笔交易,你不亏。还是说,你之前说的那些‘帮我’,‘给我后路’,都是假的?你怕了?怕跟我这样一个‘毒贩的儿子’,‘叛徒’,绑在一起?”
安心抬起眼,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他提到了“一辈子”,提到了“可能”,这些词像带着钩子,勾起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某些东西。前世的爱恨情仇,这一世的步步为营,难道最终都要归结到这样一场荒唐的捆绑上吗?
良久,就在毛杰以为她会断然拒绝,甚至甩手离开时,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
“你……确定?”
“确定。”毛杰回答得斩钉截铁,“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就去见毛放,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口。我们结婚,然后……我们可以有一个孩子,一个真正的,属于我们的孩子。”他刻意加重了“真正”和“属于我们”这几个字,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在下一个巨大的赌注。
安心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好。”她吐出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毛杰的心,在那个“好”字落下的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说不清是得逞的快意,还是更深的茫然与刺痛。
交易,达成了。
以婚姻为名,以对未来的某种共同期许为诱饵,将两个本该势同水火的人,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超乎想象。
在法律程序允许的最快速度下,两人办理了结婚登记。没有婚礼,没有祝福,只有两个鲜红的结婚证,冰冷地宣告着这段建立在算计、威胁和复杂情感之上的关系成立。
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毛杰看着照片上并肩而坐、却毫无亲密感的两人,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绑住了这个他一度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女人。
而安心,只是默默地将属于她的那本证件收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新婚之夜,或者说,登记后的第一个晚上,发生在那间临时的监视居住屋里,更像是一场沉默的仪式,或者说,是交易的一部分,也是新“约定”的开始。
没有温情,没有爱抚,只有黑暗中压抑的喘息和身体本能的碰撞。毛杰的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和占有欲,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主权,抹去前世那些模糊却痛彻心扉的记忆。安心则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玩偶,被动地承受着,牙关紧咬,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在最后时刻,她紧闭的眼角似乎滑落了一滴冰凉的液体,迅速隐没在黑暗里。
结束后,毛杰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身旁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的安心,看着她单薄肩膀微微的颤抖,心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一片更加空洞的荒芜。
他知道,他得到了一具躯壳,一个名分,一个看似牢靠的联盟。
但那个他用来诱惑她也诱惑自己的“孩子”,那个“小熊”的影子,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从此套在了他的心上,也套在了他们这段畸形关系的脖颈上。
第二天,毛杰履行了他的承诺。他再次去见毛放,这一次,他带去了自己和安心的结婚证复印件。
当毛放看到那张薄薄的纸片上,并排印着的两个名字和照片时,他先是愣住,随即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疯了……你们都疯了……毛杰,你他妈真是个疯子!你居然娶了她?!你居然娶了这个毁了我们家的女人?!”
毛杰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兄长,等他的笑声渐渐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和坚定:
“哥,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
“她现在是你的弟媳。”
“你恨我,恨她,都可以。但毛家已经完了。我们总得……想办法活下去,想办法,留点什么东西。”
他看着毛放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剧烈变化的脸色,继续用那种平稳却极具穿透力的语调说道:
“活着,哥。哪怕是在监狱里活着,至少……你还能有个念想。看着我,看着我怎么带着毛家这最后一点……东西,走下去。”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争取活下来。这是为了你自己,也当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和我这个……刚刚开始的‘家’。”
毛放死死地盯着毛杰,又看了看那张刺眼的结婚证复印件,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对血脉亲情和未来一丝微光的复杂悸动。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毛杰知道,他成功了。
这根最硬的骨头,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而这道缝隙,是用一场荒唐的婚姻和一个关于未来的、沉重而扭曲的承诺,作为代价换来的。
他转身离开会见室,脚步沉重。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一条用谎言、威胁和畸形关系铺就的路,在他脚下延伸开去,通往一个他完全无法预知的未来。而那个关于“小熊”的念头,如同一个尚未履行却已沉重无比的契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