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细水长流的“将养”中滑过。转眼月余,紫禁城褪去了春寒,染上初夏的明媚。
朱见深是最先察觉到不同的。他自觉精力较之以往更为充沛,往日批阅奏章到深夜,难免头昏脑涨,如今却觉得神思清明,连太医院请平安脉时,都捋着胡子称颂陛下“龙体康健,气血充盈”。他心下欢喜,只以为是万贞儿督促他作息规律、饮食得当的功劳,愈发爱往她宫里钻。
这日散了朝,他脚步轻快地踏进万贞儿的寝宫,却见她不似往常在殿内看书或打理花草,而是立在院中那株多年的海棠树下,微微仰着头,侧影在斑驳的光影里,竟有几分少女般的亭亭。
“贞儿姐姐?” 他唤了一声,放轻脚步走过去。
万贞儿闻声回头,见是他,脸上绽开一个笑,眼角细细的纹路舒展开,却并不显老态,反添了几分从容风韵。“陛下今日倒早。”她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满意地看到他眼底再无青黑,面色红润。
朱见深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向那满树繁花。“贞儿姐姐在看花?” 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亲昵的狎昵,“人比花娇。”
这话若是从前听,万贞儿心下或许会闪过一丝自惭形秽的阴影,但如今,她只是横了他一眼,指尖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一戳:“油嘴滑舌。” 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怪,反而带着点受用的慵懒。
她自己知道变化。这月余,她坚持不懈地引灵泉气息滋养自身,修炼那《百花蕴灵诀》,虽外表看去仍是那个年长于皇帝的万贵妃,但内里却仿佛脱胎换骨。肌肤愈发润泽紧致,身段也似乎恢复了多年前的柔韧窈窕,最明显的是精神头,再不复前世时常有的疲惫和心浮气躁,只觉得通体舒泰,连带着心境都开阔平和了许多。
当然,这份平和,只在面对她的深哥时。对待旁人,万贵妃依旧是那个令六宫屏息的万贵妃。
“朕说的是实话。” 朱见深笑嘻嘻地,鼻尖嗅到她身上传来一股极淡的、似花香又似药香的清冽气息,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贞儿姐姐身上是什么香?怪好闻的,闻着让人心里头静。”
万贞儿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许是方才摆弄那些花草茶,沾染上的吧。” 她顺势拉过他的手,指尖在他腕间轻轻搭了片刻,感受着那蓬勃有力的脉搏,这才彻底安心。“陛下近日可还觉得政务繁重,精力不济?”
“不曾!” 朱见深摇头,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有贞儿姐姐日日盯着朕歇息,又给朕准备那些滋补的汤水茶水,朕觉得浑身是劲儿!” 他说着,像是为了证明,竟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
“呀!” 万贞儿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慌忙搂住他的脖颈,虽是嗔怪,“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那眼底却漾开了真切的笑意和一丝久违的羞涩。这般亲昵的玩闹,似乎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朱见深见她脸颊飞红,眼波流转间竟有种惊人的媚态,心头一热,非但没放下,反而抱得更紧,大步就往殿内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朕偏不放!贞儿姐姐如今身子也好了,脸色也红润了,朕看着欢喜……”
眼看他就要抱着自己往内室去,万贞儿心头一跳。她身体虽调理得初见成效,但依照那《百花蕴灵诀》所言,欲固本培元,为孕育健康子嗣打下坚实基础,最好能再潜心将养一段时日,尤其忌房事过频。况且,那秘法中关于“葆其元阴,润泽内里”的法门,她也才刚入门不久,还需些时日才能显出更大效用。
“陛下!” 她连忙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板起脸,拿出了姐姐的威严,“青天白日的,像什么话!快放我下来,臣妾还有正事要与陛下说。”
朱见深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虽有些悻悻,还是依言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自己挨着她坐下,手臂却仍环着她的腰不放,嘟囔道:“什么正事比朕还紧要?”
万贞儿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压下心头那点涟漪,正色道:“臣妾听闻,南方水患,工部报上来的治河款项,数目似乎有些不清不楚?” 这是她前世模糊记得的一桩旧案,当时并未深究,后来似乎闹出了不小的贪墨风波,让朱见深很是恼火。
朱见深闻言,脸上嬉笑之色稍敛,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朕已命人暗中核查。贞儿姐姐也听说了?”
“六宫人多口杂,偶有听闻。” 万贞儿淡淡道,“臣妾想着,陛下登基不久,最忌底下人欺上瞒下。这治河款项关乎民生社稷,更是马虎不得。陛下不妨派个信得过的、性子又耿直敢言的人去暗中查访,比如……那位姓彭的御史?” 她隐约记得,前世后来有个彭御史,是以刚直不阿出名的。
朱见深眼睛一亮:“贞儿姐姐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正有此意!” 他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欣赏和依赖,“有贞儿姐姐在朕身边,时时提点,朕心里踏实多了。”
万贞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她懂得适可而止,朝政大事,她可以借着“关心陛下身体,为陛下分忧”的名头提点一二,却不能过多插手,以免引来非议,反而给深哥添麻烦。
见她不再谈论政事,朱见深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手指悄悄勾着她腰间丝绦,眼神热切:“贞儿姐姐,正事说完了,你看这天色还早……”
万贞儿岂能不知他那点心思,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伸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放缓,带着几分哄劝:“深哥儿,听话。太医说了,你这段时间将养得好,龙体刚见起色,最忌……耗损过度。来日方长,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她声音低柔,带着罕见的温存,眼神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朱见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那肌肤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眼眸清亮如秋水,竟让他一时看得痴了,那点旖旎心思反倒被这纯粹的、带着关切的美貌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她肩上,闷闷道:“好,都听贞儿姐姐的。” 像个没得到糖吃的孩子。
万贞儿心下微软,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一只大型犬类。她知道他委屈,可为了他们的长远,为了能生下健健康康、足月顺产的孩儿,她必须狠下心肠。好在,这灵泉与秘法神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一日好过一日,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
想到这里,她脸颊微微发热,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年轻帝王,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而温柔的光芒。
这辈子,她定要给他一个最强健的“贞儿姐姐”,和一群活蹦乱跳的皇子公主。那些前世的遗憾,她都要一一补回来。
至于眼下这点“委屈”……万贞儿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嗯,晚上给他多做两道爱吃的菜,再陪他下盘棋好了。总得给她的少年天子,一点甜头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