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墓园的松柏被洗刷得苍翠欲滴。赵默笙撑着素色雨伞,望着父亲墓碑前那束新鲜的白菊,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涟漪。何以琛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的记忆里,那个骄傲的青年从未掩饰过对赵家的怨恨。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她想起刚才何以琛站在雨中的模样——西装被雨水浸得深了一片,发梢滴着水珠,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竟有了几分她不曾见过的落寞。
“我们走吧。”应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而坚定。他一手抱着小嘉,另一手撑着伞,娟娟乖巧地牵着他的衣角。
赵默笙转身,对上丈夫了然的目光。无需多言,他总是懂得她此刻复杂的心绪。她轻轻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墓碑,然后接过小嘉,一家人缓缓向墓园外走去。
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脚步声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七年前离开上海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当时她独自拖着行李箱,在机场回头望了最后一眼,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
命运有时确实难以预料。
“妈妈,你在想什么?”小嘉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道。
赵默笙回过神,轻抚儿子的后背:“妈妈在想,人生就像这场雨,看似随意飘洒,其实每一滴都有它的轨迹。”
小嘉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应晖却会意地微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这个简单的动作传递着无声的支持,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车内暖气开得恰到好处,delir已经在儿童安全座椅上昏昏欲睡。
赵默笙系好安全带,透过车窗望向墓园方向。雨幕中,那个孤独的身影依然立在原处,如同一尊雕塑。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缘分,注定只能停留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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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何以琛的额发滑落,冰凉地渗入衣领。他望着赵默笙一家离去的方向,直到汽车的尾灯消失在雨幕中,才缓缓收回视线。
墓园静得只剩下雨声。他俯身,将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花束仔细摆正。这个动作他做了七年,从未间断。
“赵叔叔,您看到了吗?默笙现在过得很好。”他低声自语,声音在雨水中显得模糊不清。
说来讽刺,曾经恨之入骨的人,如今却能心平气和地前来祭奠。时间确实有种魔力,能冲淡最执着的怨恨,也能唤醒最深藏的愧疚。
他还记得大学时,每次默笙提起父亲,他都会冷着脸转移话题。那时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现在回想起来,默笙或许早就察觉到了他态度的异常。她总是那样敏感,却又那样善解人意,从不强迫他谈论不愿触及的话题。
一把伞突然出现在头顶,遮住了绵绵秋雨。
“哥,你这样会生病的。”何以玫的声音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何以琛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摇头:“让我再待一会儿。”
何以玫沉默片刻,收起伞,陪他一起站在雨中。“我刚才看到默笙他们了。”她轻声说,“她看起来...很幸福。”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何以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闭了闭眼,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她应得的。”
何以玫侧头看他,眼中情绪复杂:“那你呢?你值得幸福吗?”
这个问题让何以琛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值得”幸福。这些年来,他习惯了用工作填满生活,用成功证明价值,却很少思考什么能带来真正的幸福。
“我和陶静...”他刚开口,就被何以玫打断。
“你爱她吗?”何以玫直直地看着他,“不要用那些‘合适’、‘门当户对’的理由搪塞我。就问问你的心,你爱她吗?”
雨越下越大,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幕。何以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心照不宣。
“回家吧,哥。”何以玫最终轻声说,重新撑开伞,“爸妈该担心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车窗外的街景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影,如同何以琛此刻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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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默笙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的城市夜景。孩子们已经睡下,应晖在书房处理工作邮件,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她感激他的体贴。与何以琛的意外相遇,确实在她心中掀起了波澜,不是出于旧情复燃,而是因为看到了他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悔意。
手机屏幕亮起,是萧筱发来的消息:“听说你今天去扫墓了?还好吗?”
赵默笙微微一笑。这个大学时期的好友,总是这样细心。她回复道:“挺好的,带着应晖和孩子们一起去的。”
“那就好。”萧筱很快回复,“有空聚聚?想听听你在美国的故事。”
赵默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啊,下周找时间。”
放下手机,她继续望着窗外的雨景。上海在她离开的七年里变化很大,高楼林立,霓虹璀璨,但骨子里的气质依然如故。就像有些人,外表变了,内核却依然熟悉。
“还在想今天的事?”应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热茶。
赵默笙接过茶杯,让温暖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只是在想,人真是会变的。”她轻声道,“以前的何以琛,绝不会去祭奠我父亲。”
应晖若有所思地点头:“时间会改变很多人和事。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面对这些变化。”
“你不好奇我和他的过去吗?”赵默笙突然问。
应晖微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尊重你的隐私,也相信我们的现在。”
这句话让赵默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靠进丈夫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和何以琛,曾经像两个世界的人。”她轻声说,第一次主动谈起那段往事,“他优秀、骄傲,而我总是笨拙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后来他提出分手,我以为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应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静地倾听。
“但现在我明白了,那段感情更像是一场执着的单恋。”赵默笙继续道,“我爱的或许不是真实的他,而是自己想象中的完美形象。直到遇见你,我才懂得什么是平等、尊重的爱情。”
应晖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我很庆幸,能给你这样的爱情。”
窗外,雨渐渐停了,云层中透出朦胧的月光。赵默笙望着那轮模糊的月影,忽然感到一种释然。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同这场秋雨,终究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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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琛站在淋浴下,任由热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浴室里蒸汽氤氲,镜面上凝结了细密的水珠,模糊了镜中人的面容。
从墓园回来后,他一直沉默寡言。何以玫担忧的目光,父母关于婚事的询问,他都以疲惫为由搪塞过去。
关上水龙头,他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左腕一道淡淡的疤痕上。那是大学时打篮球受伤留下的,默笙当时吓得脸色发白,坚持每天陪他去换药。
“你要是留疤了,以后穿西装多不好看啊。”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一边嘟囔着。
那时的他,是如何回应的?好像是淡淡地说“男人有疤没关系”,然后就继续看手中的法律文书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错过了太多这样的温情时刻。
换上睡衣,他走进书房。桌上放着陶静下午送来的婚礼场地资料,精美的宣传册上,幸福的新人相视而笑。他随手翻开一页,却无法想象自己和陶静站在那样的场景中。
手机响起,是陶静打来的电话。
“以琛,场地资料你看了吗?我觉得浦西那家酒店不错,离双方父母家都近。”她的声音轻快,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何以琛看着窗外的月色,突然问道:“小静,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陶静带着笑意的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因为你优秀、成熟,我们很合适啊。我爸妈也很喜欢你。”
“只是因为合适吗?”他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迫切。
陶静似乎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以琛,你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吧。场地的事,你做主就好,我没什么意见。”
挂断电话后,他拉开抽屉,取出那个珍藏已久的铁盒。打开盒盖,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默笙在大学文艺晚会上弹吉他,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时的她,总是这样充满活力,像一束阳光照进他循规蹈矩的世界。
何以琛轻轻抚过照片上那张笑脸,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痛楚。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像那年的阳光,那年的歌声,和那年毫无保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