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后院的练武场,是林诗音命人新辟出来的。地面铺着青石板,四周立着兵器架,虽不奢华,却足够宽敞坚实。
夜色深浓,只有角落里的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林诗音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衫,正在场中演练一套掌法。身影飘忽,掌风凌厉,带着一股阴寒之气,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埃。这是幽冥宫的基础掌法,她如今内力已恢复三四成,施展起来,虽远不及前世威力,但对付寻常江湖角色,已然足够。
阿蓝安静地坐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她。他看不懂那些精妙的招式,只觉得那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舞动,像月下的精魅,好看,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和……危险。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林诗音收势站定,目光扫过来,他才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衣摆。
“看懂了?”林诗音走到他面前,气息微喘,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随手拿起石凳上的布巾擦汗。
阿蓝老实地摇头:“看不懂。但是……东家很厉害。”他的赞美发自内心,眼神清澈。
林诗音看着他这副全然信赖、甚至带着几分仰慕的模样,心中那个盘桓了数日的念头再次浮现。她需要一个人,一个名义上的丈夫,来堵住这太原城里越来越盛的流言蜚语,来为林家延续香火,更重要的是,一个像阿蓝这样失忆、可控、且展现出不凡天赋的人,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她放下布巾,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很直接,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阿蓝,”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想一直留在林家吗?”
阿蓝毫不犹豫地点头:“想。东家救了我,给我地方住,给我事情做。我想一直跟着东家。”
“不是跟着我做事,”林诗音纠正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是做林家的女婿,做我的夫君。”
阿蓝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张了张嘴,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话都说不利索了:“夫、夫君?我……我……”他手足无措,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林诗音。
“你不愿意?”林诗音眉梢微挑。
“不、不是!”阿蓝急忙否认,声音都拔高了些,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脸更红了,声音低下去,带着几分怯意和不确定,“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我配不上东家……”
“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林诗音打断他,语气带着惯有的强势,“你只需要回答我,愿,或不愿。”
阿蓝怔怔地看着她。月光和灯光交织,映照着她清丽却冷硬的侧脸。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更像是一种……命令。可他心里,除了惶恐和不安,竟也隐隐滋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悸动。留在她身边,以最亲密的名义……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指节,良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林诗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仿佛这只是敲定了一桩寻常买卖。“好。三日后是吉日,把事情办了。”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盛大宴席。三日后,林府只是象征性地挂了红绸,点了红烛。请来的宾客寥寥无几,只有商行里几位核心的掌柜和管事。
喜宴设在前厅,简单却也不失礼数。林诗音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由丫鬟扶着出来走了个过场。阿蓝则穿着一身同样崭新的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他显然极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全程都紧绷着身体,眼神躲闪,敬酒时手都在微微发抖,全靠旁边的管事低声提点帮衬。
客人们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着恭贺的吉祥话,眼神却忍不住在那一对新人身上打转。谁都知道这婚事透着古怪,但没人敢多问一句。如今的林东家,手段和财力都今非昔比,不是他们能置喙的。
仪式草草结束后,宾客们便识趣地告辞离去。
新房布置在林诗音平日所住院落的正房。红烛高燃,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融。
阿蓝被管事领着,有些踉跄地走进来时,林诗音已经自行掀掉了盖头,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卸着头上的钗环。她从镜子里看到阿蓝进来,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把门关上。”
阿蓝依言关上门,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满室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和烛火气,这一切都让他心跳如鼓,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林诗音卸完首饰,站起身,转过身面对他。她只穿着大红色的中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少了平日里的冷厉,在烛光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紧张?”她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递给他一杯。
阿蓝接过酒杯,指尖碰到她的,微微一颤,酒液差点洒出来。他不敢看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有、有一点……”
“喝了它。”林诗音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阿蓝也只好仰头喝下。酒液辛辣,顺着喉咙烧下去,让他脸上本就未褪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林诗音放下酒杯,走到他面前。她比他稍矮一些,此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耳垂,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既然成了亲,有些事,便是理所当然。”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阿蓝呼吸一窒,抬起头,撞进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双眼依旧清冷,但在跳动的烛光下,似乎又藏了些他看不懂的、复杂的东西。他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诗音的手滑下来,落在他锦袍的襟扣上,指尖微动,解开了第一颗。
阿蓝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她平静无波却异常专注的眼神,一种混合着恐惧、羞赧和某种隐秘渴望的情绪攫住了他。
“东家……”他声音干涩地低唤。
“叫我的名字。”林诗音打断他,解开了第二颗扣子,露出了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诗……诗音……”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唤出,带着陌生的缱绻和试探。
林诗音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烛光下,他俊朗的脸上染着红晕,眼神湿漉漉的,像迷失在林间的小鹿,纯净,却又因眼前的境况而充满了无措的诱惑。
她不再说话,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那件崭新的蓝色锦袍滑落在地。
红帐不知被谁拂下,遮住了内里的春光。
烛火噼啪轻响,映在帐幔上的人影交叠晃动。
林诗音支起身,看着身下双眼迷蒙、脸颊潮红、兀自轻轻喘息的阿蓝。他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被彻底采撷后的脆弱和顺从。
她伸出手,用指尖拭去他眼尾渗出的一点湿意。
阿蓝身体微颤,缓缓睁开眼,看向她。那眼神里,依赖更深,还掺杂了些许方才滋生的、懵懂的眷恋。
林诗音收回手,躺到他身侧,拉过锦被盖住两人。
“睡吧。”她闭上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仿佛刚才那场亲密不过是一场幻梦。
阿蓝侧过头,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他悄悄挪动了一下,离她更近了些,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热,心中那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奇异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所取代。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红烛燃至半截,流下凝固的泪痕。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