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上细致的明瓦,在室内投下斑驳温暖的光斑。
林诗音醒来时,身侧已空,只余枕衾间清冽而熟悉的气息萦绕未散。她拥被坐起,素白的中衣领口微松,露出颈侧一抹浅淡的红痕,昭示着昨夜并非梦境。窗外传来极有韵律的、沉稳的刀锋破空之声,那是上官飞雷打不动的晨课。
她起身梳洗,对镜理妆时,指尖拂过锁骨上那点印记,动作微顿,镜中人清冷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用早膳时,上官飞一身利落短打从院外回来,额角带着薄汗,气息却平稳悠长。他踏入饭厅,目光极自然地落在林诗音身上,见她神色如常,只是眼波流转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封,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潋滟。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在她身侧惯常的位置坐下。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一碟刚出笼的水晶虾饺。小林安已经坐在自己的高脚椅上,正努力用小小的调羹舀粥喝,见到上官飞进来,立刻扬起沾着米粒的小脸,含糊不清地喊:“叔叔!”
上官飞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的饭粒,动作熟稔自然。“慢些吃。”声音虽依旧偏低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温和。
林诗音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并未言语,只默默将那只盛着虾饺的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饭后,林诗音照例要去书房处理事务。她起身时,上官飞也同时站起。
“我同你一起去。”他语气平淡,仿佛理所当然。
林诗音脚步微顿,侧眸看他。
上官飞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金钱帮虽暂时退去,上官金虹未必甘心。你身边,不能离人。”理由充分,无可指摘。
林诗音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自这一日起,上官飞便如同林诗音的影子。她去书房,他便在隔壁厢房或是院中练刀,神识却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她外出巡视商铺,他必驾车或是骑马护卫在侧,不言不语,但那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她与各路人马洽谈生意,他只需一个眼神扫过,那些原本还想在价格或是条款上耍些花招的人,便觉脊背生寒,气焰顿消。
他不再仅仅是林府的“客卿”,更像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主人,以一种强势而又不失分寸的方式,重新介入林诗音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向太原城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存在与立场。
起初,林诗音还有些许不适。她独断专行惯了,身边骤然多出一个能洞察她心思、甚至偶尔会在她做出某些过于激进的决定时,以更圆融老辣的手段代为转圜的人,让她有种领域被侵入的感觉。
但渐渐地,她发现这种“侵入”并非坏事。
上官飞久历江湖,对人心险恶、势力倾轧的了解远胜于她。有他在旁提点,许多潜在的危机被消弭于无形,一些棘手的谈判也进行得更加顺利。他甚至开始将金钱帮一部分暗中转向、愿意追随他的势力,悄无声息地引入林氏商行的护卫体系或是某些边缘生意中,既增强了林家的实力,也为那些人寻了条稳妥的出路。
这一日,两人从城外一处新开的矿场视察回来。马车行至半路,天色骤变,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车夫连忙将车赶到路旁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檐下暂避。
庙宇破败,门窗歪斜,但宽阔的屋檐尚能遮雨。雨水如瀑,在眼前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将天地都笼罩其中。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并肩而坐,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呼吸。外面风雨交加,雷声隆隆,车内却有种异样的静谧。
林诗音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当初在黑风峡,你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过往。
上官飞侧头看她,见她目光仍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帮内权力倾轧,有人不想我活着回到总坛。那一队‘影卫’,明面上是护卫,实则是杀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诗音却能想象其中的凶险。金钱帮内部争斗之残酷,她早有耳闻。
“上官金虹……”她顿了顿,“他知道?”
上官飞唇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他或许不知具体是谁动手,但乐见其成。一个不够听话、羽翼渐丰的少主,本就是威胁。”
雨声哗啦,衬得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从小到大,他教我的,只有权衡、利用和掌控。母子之情,父子之义,在他眼中,皆是筹码。”他目光落在虚空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寥落,“直到失了忆,成了阿蓝,在你这里……我才知道,原来日子还可以那样过。”
不用时刻提防算计,不用掩饰真实情绪,可以笨拙,可以依赖,可以因为算清一笔小账或是得到她一个默许的眼神,就心生欢喜。
林诗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想起自己作为白飞飞的前世,又何尝不是在白静的仇恨与掌控中挣扎求生?他们,原是同一类人。
她转过头,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毫无遮挡地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少主的骄矜,也没有了阿蓝的怯懦,只剩下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以及面对她时,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沉的专注。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上官飞眸光骤然一亮,如同投入星火的深潭,瞬间燃起灼热的光彩。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搁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有些粗糙,却异常安稳。
林诗音指尖微颤,却没有抽回。
窗外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破庙檐下这一方小小天地里,却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眼中清晰倒映的、不再设防的容颜。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歇,天际透出一线微光。
上官飞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等此间事了,边关稳定些,我带你和安儿,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的春天,杏花烟雨,很美。”
他没有问“好不好”,而是直接说“带你去”。
林诗音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雨水洗过的草木青翠欲滴。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