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晋封贵人带来的些许涟漪,很快便被一股更庞大、更阴冷的暗流所吞噬。
皇帝对延禧宫的“关注”似乎真的因她持续的“病弱”与刻意的避世而暂时搁置,养心殿未再传召。然而,整个紫禁城的气氛却并未因此缓和,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矛头,终于清晰地指向了景仁宫。
先是皇后母族乌拉那拉氏接连遭受重创。其族中在朝为官者,或被查出贪腐,或因“办事不力”被罢黜,连几个姻亲家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
前朝之上,皇帝对乌拉那拉氏的申饬一次比一次严厉,几乎不留情面。
紧接着,宫中开始流传一些隐秘的、关于皇上原配纯元皇后与嫡子同日去世的旧闻,言语间隐约指向当年并非意外。
更有甚者,提及纯元皇后临终前的身体种种疑点,虽未敢明言,但那指向性已足够让听闻者脊背发凉。
宝鹃将这些风声悄悄告诉安陵容时,声音都在发抖:“小主,外头……外头都在私下议论,说……说纯元皇后的事,怕是……怕是……”
安陵容正在绣一幅新的《雪景寒林图》,闻言,针尖在绢帛上微微一顿。她并不意外。皇帝重生归来,对皇后的恨意恐怕仅次于甄嬛与果郡王。
前世就算她没参与后面的事,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前世最终甄嬛因她留下那句话查旧事扳倒皇后,皇帝他也会碍于太后、碍于名声、或许碍于没有确凿证据,最终应该也只会是将皇后囚禁景仁宫。不会处死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今生,他又手握“先知”,行事再无顾忌,又岂会放过这个害死他挚爱、又一直把持后宫、暗中算计的毒妇?
“慎言。”安陵容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景仁宫的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她心下却如明镜。皇帝这是在造势,在一点点剥去皇后母族的羽翼,在将她过往的罪行悄然公之于众,为最后的雷霆一击做准备。
景仁宫内的皇后乌拉那拉·宜修,此刻想必已是惊弓之鸟。
她能执掌后宫多年,心思何等缜密,岂会感觉不到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皇帝的步步紧逼,前朝家族的摇摇欲坠,宫中的流言蜚语……这一切都让她坐立难安。
安陵容偶尔在去给太后请安(虽太后也已不大见人)的路上,远远瞥见过皇后的仪驾。凤辇依旧华贵,但端坐其上的皇后,虽竭力维持着往日的端庄,那眉眼间的憔悴与眼底深藏的惊惶,却是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
她知道,皇后不会坐以待毙。狗急尚会跳墙,何况是执掌凤印多年的乌拉那拉·宜修。
果然,没过几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太后病重!
太医院所有太医被急召入寿康宫,皇帝亦亲自前往侍疾。宫中上下皆言太后是感染风寒,引发旧疾,病情来得又急又凶。
安陵容听闻此事时,正对着那幅已完成的《雪景寒林图》出神。
太后病重?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心中冷笑。只怕这“病”,来得太过蹊跷。皇帝刚刚开始清算皇后,太后就“适时”地病重了?是巧合,还是……有人想让这后宫唯一还能对皇帝有所约束的人,彻底闭上嘴?
她想起前世,太后对皇后多有维护,临终前还留下遗诏,不许皇帝废后。今生,皇帝岂会再让此事发生?
接下来的几日,寿康宫宫门紧闭,除了皇帝和指定的太医,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连皇后数次求见,都被挡在了宫门外。宫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安陵容依旧闭门不出,但她能感觉到,那根绷紧的弦,已经达到了极限。
这日深夜,狂风骤起,吹得延禧宫的窗棂嗡嗡作响,如同鬼哭。安陵容本就浅眠,被这风声扰得无法安枕,索性披衣起身,点了一盏小灯,坐在窗边看书。
约莫三更时分,一阵极其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哭喊声,顺着风势,从景仁宫的方向隐约传来。那声音极其微弱,很快便被风声掩盖,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安陵容放下书卷,静静聆听。那哭喊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歇,那远处的混乱声响也彻底消失。紫禁城重新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笼罩。
天快亮时,宝鹃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礼仪都忘了,抓住安陵容的衣袖,语无伦次:“小主!景仁宫……景仁宫被御前侍卫围了!里里外外,水泄不通!奴婢刚才想偷偷去看一眼,差点被侍卫当成刺客拿下!”
安陵容轻轻拂开她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然后呢?”她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然后……然后天刚蒙蒙亮,就……就传出了丧钟!”宝鹃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太后……太后娘娘……薨了!”
安陵容闭了闭眼。太后……果然没能熬过去。
“那……皇后呢?”她睁开眼,问道。
宝鹃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景仁宫被围得铁桶一般,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只知道,皇上……皇上是在太后薨逝前,就从寿康宫出来,直接去了景仁宫的……”
安陵容不再说话。皇帝在太后临终前亲自去景仁宫……是去逼问?还是去……送她最后一程?抑或是,两者皆有?
太后的丧钟,敲响的不仅是这位老人的逝去,恐怕也敲响了皇后乌拉那拉氏的丧钟。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但整个紫禁城依旧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香烛与某种不祥气息的味道。
凤阙倾覆,只在旦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