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小院,陆依萍漫无目的地踱步在初春的街道上。
今天是周末,她无处可去,心绪如同被搅乱的池水,复杂难言。
尽管对傅文佩非生母一事早有预料,但那女人对亲生骨肉心萍扭曲的妒忌与恨意,以及对自己这个“替代品”的刻薄阴毒,依然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一个母亲,竟能对女儿怀有如此深沉的恶意?
记忆中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原剧情碎片里的“天之骄女”心萍,此刻在她脑海中却鲜活起来——那个笑容里总是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活得战战兢兢的女孩。如今想来,那些强颜欢笑的背后,是何等令人心碎的真相。
陆依萍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驱散心头的压抑。她走进附近一个小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下一步计划:
首要之急,是经济独立! 今天必须把书稿寄出去,一旦稿费到手,立刻租房搬走!她一刻也无法忍受与傅文佩同在一个屋檐下了。
其次,解开身世之谜。 必须理清与陆家的血缘关联。李副官家那条线索也得跟进。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恰是周末,又临近陆家发放生活费的日子,正好上门拜访。若血脉检测证实她非陆振华之女,她会坦然说明,从此割断这层关系,再不登门索要分文。
计划既定,陆依萍雷厉风行直奔邮局,将精心誊写的十章书稿郑重投递出去。
这第一部小说,是一部影射当下时局的武侠作品。故事发生在一个腐朽没落、摇摇欲坠的古老王朝,强敌环伺,民不聊生。一群武林豪杰在时代浪潮中觉醒,立志带领民众推翻旧制,建立新国。然而,在浴血抗争中,他们痛苦地发现:纵有盖世武功,亦难敌列强的坚船利炮。个人的勇武终究有限。最终,他们选择了更艰难的道路——一边如饥似渴地学习西方先进科技,一边开启民智,唤醒万千民众。当力量汇聚成洪流,终将驱除外侮,迎来新生的曙光。
故事内核虽不新奇,但在风雨飘摇的当下,其蕴含的觉醒与抗争精神,应能引起报馆的共鸣。
寄出书稿,时间尚早。陆依萍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那座象征着陆家权势的华丽牢笼——陆公馆走去。距离不算远,不过两公里,步行半小时即至。
站在陆家那气派非凡的雕花铁门外,扑面而来的便是与她那破败小院截然不同的世界。开阔的花园占地近千平,绿意盎然。仆人们显然认得这位“四小姐”,虽神色各异,却仍恭敬地将她引入宅内。
宅邸内部一如剧情所描绘:宽敞得近乎空旷,处处流淌着奢靡的欧式风情。最时髦的丝绒沙发,光洁如镜的进口波斯地毯,即便在午后微光下也折射出梦幻光芒的巨型水晶吊灯……茶几上随意摆放着时令鲜果和精致的西式糕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难怪原主每次踏入这里,都压不住那股邪火! 她和傅文佩为几块铜板挣扎求生,而这宅子里的一盏灯、一块地毯,都抵得上她们一年的嚼用!
此刻,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陆振华一人。他腰背挺直如松,端坐在沙发上看报。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抬起头。
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额头宽阔,剑眉斜飞入鬓,不怒自威。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即使隔着距离,也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丝毫掩不住他骨子里透出的、久居上位的凛然气势——这便是当年威震东北的“黑豹子”。
看到陆依萍,陆振华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他正独自无聊。
陆依萍走上前,姿态恭谨却不失气度:“爸爸,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就想着过来看看您。”
陆振华微微一怔。印象中这个女儿每次来,不是横眉冷对,便是张口要钱。今日这般温言细语、纯粹探望的姿态,实属罕见。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真切了几分:“好,好。最近学业如何?你妈……还好吧?”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还不错,今年就高中毕业了。还有两个月考试,我打算报考圣约翰大学的文学系,以后当个老师也不错……”陆依萍坦然道出规划,笑容得体。
听着女儿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地谈论未来,陆振华心中涌起久违的欣慰。多久没有这样平静地与依萍交谈了?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儿,发现她气质沉静了许多,眉宇间那股熟悉的戾气消散无踪,竟还懂得关心他的身体,甚至对时局也能发表些独到见解。不知不觉,父女俩竟聊了两个多小时。
直到一阵喧闹的笑语声打破了客厅的宁静。陆梦萍、陆如萍和陆尔豪三人,带着郊游归来的欢快气息,有说有笑地步入大厅。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沙发上那副“父慈女孝”的和谐画面时,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活像见了鬼!
陆振华被儿女们的动静打断,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依萍身上的寒酸。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灰色条纹旗袍,在满室奢华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一丝久违的愧疚悄然爬上老父亲的心头。
他连忙吩咐管家送上精致的茶点,又对那三个呆若木鸡的儿女沉声道:“你们几个,好好招待依萍!不许怠慢!” 交代完毕,他便起身上楼,亲自去取生活费。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四人。陆依萍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含笑的目光在雪姨这三个儿女身上缓缓扫过,温和地打招呼:“尔豪哥,如萍姐,梦萍。”
这声寻常的问候,落在三人耳中却不啻惊雷!要知道过去的陆依萍,看到他们不是怒目而视,便是冷嘲热讽,何曾有过这般“正常”的称呼?三人面面相觑,表情管理再次失控。
陆依萍心中了然。 说到底,原主与这三人并无深仇大恨,昔日的冲突,不过是傅文佩与王雪琴两位母亲争宠的延伸。
如今,她已知晓自己与傅文佩毫无血缘,甚至可能与眼前这几人亦非兄妹,那份源自“阵营对立”的敌意,自然烟消云散。
好半晌,年纪最小的陆梦萍才回过神来。她绝对是王雪琴的亲女儿,那几乎要翻到天灵盖的白眼,以及嘴角刻薄的下撇,简直与雪姨如出一辙。只是放在一个十三四岁、脸蛋尚带稚气的小姑娘脸上,显得格外别扭和滑稽。
陆尔豪则随意地点点头,敷衍道:“嗯,你坐。” 说着就要转身上楼换衣服,似乎觉得太过生硬,又勉强补了一句:“先用点下午茶吧。”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耐和疏离。
陆如萍不愧是“大家闺秀”,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绽开温柔得体的笑容,亲热地走过来挽住陆依萍的手:“依萍!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是来拿生活费的吗?” 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哎呀,刚才看到你,真是吓我一跳呢!好担心你又和爸爸吵起来……” 她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随即话锋一转,兴致勃勃地分享起来:
“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今天尔豪哥带我和梦萍去郊外玩了,我们还认识了两位新朋友,可有意思了!他们……”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郊游趣事,鹅蛋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红晕,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说话间,她似是无意地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露出耳垂上精致的珍珠耳钉;端起茶杯时,皓腕上一个崭新的、镶嵌着水钻的银色手镯也滑落出来,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你看,这是我今天刚买的,就在霞飞路那家新开的洋行!才80块,好划算呢!”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女生的炫耀,“你要是早点过来,我们就能一起去逛街了!我跟你说,那边新到了好多漂亮的……”
陆依萍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静静地看着陆如萍表演。这副“姐妹情深”的面具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原主陆依萍最敏感的痛处上。
若是原主在此,听到“80块”的手镯,相当于她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再看到那些闪亮的耳钉、想象着橱窗里崭新的皮鞋,恐怕早已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了。
果然,这位“温柔善良”的如萍小姐,段位不低啊。 这份“天真无邪”的炫耀,配上这副无辜的神情,倒和傅文佩那套“圣母”做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在陆依萍准备出声打断这虚伪的独角戏时,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抢先响起:
“如萍!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陆梦萍见如萍对陆依萍如此“亲热”,嫉妒的小火苗噌噌往上冒,酸溜溜地嘲讽道,“她哪次来不是拿了钱就走?才不会稀罕跟我们玩呢!又不是同一个……” “妈”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陆如萍像是被吓到一般,慌忙一把捂住陆梦萍的嘴,脸上满是“歉意”和“惊慌”:“依萍!你别听梦萍胡说!她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的,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她急切地解释着,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陆依萍浑不在意地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淡然一笑:“没关系。我今天就是来看看爸爸。” 她早已和老爷子说好,要留下吃晚饭。
更重要的是,她今晚的目标清晰无比—— 待到陆家人齐聚之时,便是她探查血缘真相之刻!
至于陆如萍这点上不得台面的“茶艺”,在她眼中,不过是清风拂面,不值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