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点的时候,这场“阴谋味”拉满的头脑风暴终于暂告一段落。
刘晓曼合上电脑,站起身,扶了扶眼镜,语气平静得像说明天天气不错:“赵总,王总,那我这就去安排。保证在今晚十二点前,让该听到消息的人,都‘很不小心’地听到他们该听的东西。”
王丹也点点头:“我会准备好后续谈判所需的全部资料和方案框架。”
送走刘晓曼,我立刻打电话召回了在外“浪”了好几天的任五六和老钱。
“任五六,老钱,两件事。”我言简意赅:
“第一,答应赵荣的一百万,刚刚已经转到共管账户了;第二,搞张德海黑历史的活儿结束了,现在有新任务:想办法24小时盯住德海园艺,他们公司有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有人上门闹事或者法院的人出现,立刻告诉我!”
老钱一听,痛快的答应:“好嘞小姐!盯梢探风这种事儿,您交给我就放心吧!保管连他们公司一天用几卷卫生纸都给您打听出来!”(我:倒也不必如此详细…)
任五六则笑了笑,语气轻松:“小姐放心,古镇那边一切顺利,赵荣比咱们还上心;您集中精力,先把眼前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再说。”
……
第二天早上。
我正和王丹在书房里,对着她熬夜整理出来的谈判提纲和报价策略进行最后的推演,手机响了。
是老钱。
“小姐!不用我盯着了!”老钱的声音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您快上‘抖海’或者‘快指’平台,搜‘德海园艺’!好家伙,他们那边自己先炸锅了!比我去盯热闹多了!”
我一脸懵圈,和王丹对视一眼,赶紧掏出手机,打开了那个最火的短视频App,输入“德海园艺”。
好家伙!
首页直接蹦出来好几个热度极高的直播间,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黑心企业德海园艺,欠债不还,天理难容!》
《实地探访老赖公司,老板被抓,员工跑路!》
《血汗钱何时还?我们在德海园艺维权现场!》
我随手点开一个热度最高的。
画面一阵晃动,背景明显是德海园艺的办公楼前台区域。
一个看着二十出头、口才极好、情绪激动的小年轻,正把手机镜头当成了控诉台,声泪俱下:
“家人们谁懂啊!我们xx信贷也是小本经营啊!德海园艺这张德海,找我们借了五百多万,用他们的温室和做的抵押!现在人呢?进去了!公司呢?快黄了!我们的钱怎么办?我们也要生活啊!”
“这还不算!我们一来才发现,好家伙!来要债的兄弟单位远不止我们一家!你看后面!”镜头一转,办公室里果然或站或坐,挤满了不少看着就不像善茬的人,一个个面色不善,抽烟的抽烟,吐痰的吐痰,把原本整洁的办公区搞得乌烟瘴气。
其中不少人身强力壮,穿着统一的“合法讨债”字样的t恤,虽然名义上是“陪同维权”,但那架势…...
那小主播还在那叭叭地爆着各种“内幕”:“听说这张德海屁股底下脏事儿多了去了!早年强占农民土地!欺行霸市!偷税漏税!这种人渣的公司,早就该查封了!”(我:刘晓曼律师,您这“不小心”泄露得也太到位了吧?!)
评论区更是炸了锅,各种骂张德海和德海园艺的,看热闹的,爆料的和稀泥的…还有刷飞机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一片混乱的景象。
我知道刘晓曼出手会有效果…
但我没想到…
效果会这么…这么立竿见影!这么简单粗暴!这么…特么的劲爆!
这已经不是把水搅浑了,这是直接往茅坑里扔了颗炸弹啊!
我啪地一下拍在自己脑门上,不由的发出一声低吟:
“我——草——!”
我把手机拍在桌上,屏幕上那场德海园艺的“维权”直播闹剧终于消失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王丹的呼吸声。
看着桌上那份被我们反复推敲、修改到近乎完美的谈判提纲和报价策略,每一个字眼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瞄准了德海园艺和张德海家族最致命的软肋。
刚才直播里那些混乱、叫骂、绝望的脸,和我手上这份冰冷、残酷、高效的“屠宰计划”慢慢重叠在一起。
我心里那点因为掌握主动权而带来的兴奋和狠劲,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漏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烦乱和……恶心。
我这样做,和张德海当初雇混混来砸我的场子,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我甚至觉得我比他更狠、更阴、更损!
他好歹是明着耍流氓,而我,是拿着专业的报告、法律的武器、资本的冷箭,躲在文明社会的规则后面,进行一场更彻底、更致命的剿杀。吃相看似文明,实则连骨头渣都不打算给别人剩。
“王老师……”我声音有些干涩,轻轻合上了那份沉重的方案,仿佛合上了一本罪恶之书。
我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自我怀疑,像是个找不到路的孩子: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比张德海还要…张德海?”
王丹正在电脑上敲击的手指顿住了。
她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几乎立刻就精准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核心——那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在残酷商战中突然发作的“圣母心”。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目光看着我。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赵梅梅,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同情心和自我感动。”
“你觉得你狠?你觉得你坏?你觉得你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我告诉你,商场如战场?不,它比最残酷的战场还要残酷!”
“战场上你还能看到敌人,知道子弹从哪儿来。商场上,你连自己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张德海对你下手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犹豫?他可曾想过给你留条活路?如果不是任五六、如果不是林家的法务、如果不是你运气好抓住了拆迁的机会,你现在是什么下场?嗯?你早就被违约带来的债务和他雇的混混逼得跳楼了!到时候,谁会来同情你?张德海只会笑着去接收你玩砸了的订单”
她的话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耳朵,让我猛地一颤,垃圾填埋场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再次清晰起来。
“你以为经商是什么?是过家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慈善晚会?”王丹的语气越发严厉:
“经商的本质,就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获取利润,并消灭一切竞争对手!”
“道德?情怀?那是你成功之后,穿上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里品着咖啡时,用来装饰门面、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东西!不是在生死存亡的时候用来捆住自己手脚的绳索!”
“你现在做的,不是在作恶!你是在自卫! 是在反击! 是在清理门户! 你把张德海这种破坏规则、用下三滥手段竞争的毒瘤从市场里清除出去,是对整个行业环境的净化!你是在立规矩——告诉所有人,在南都,想做生意,就得守规矩!谁敢玩阴的,张德海就是下场!”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灼灼:
“你觉得你阴损狠辣?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心软,放过他,才是对之前信任你、帮助你的任五六、林九渊、老钱、小姚,还有你公司里未来那些指望你吃饭的员工,最大的不负责任!才是最大的恶!”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 这句话你给我刻在脑子里!你现在不是一个只对自己负责的打工妹了,你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整个团队的利益和存亡!”
王丹的话像一连串的重磅炸弹,把我那点幼稚的自我怀疑炸得粉碎。我愣在原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如果我倒了,帮我的人怎么办?跟着我干的人怎么办?对敌人的仁慈,不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吗?
但同时,我心里又隐隐觉得,王丹说的虽然对,但似乎…太绝对了?商业难道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