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一场透雨,把整个城市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空气里混合着泥土腥味儿和青草味儿的凉气。
我盘腿坐在行军床上,面前检阅似的摆着四样宝贝:身份证、银行卡、那本印着烫金大字“xx科技人文国际交流学院”的毕业证、还有我那屏幕碎了的古董手机。
“小姚,”我抬头,看着正努力擦桌子的民国妹子, “我想找的工作呀,就那种坐在亮堂堂的大玻璃楼里,空调冻得人直哆嗦,桌上再摆盆仙人球,同事见面都假模假式地问‘吃了没’‘方案搞定了没’的那种!”
小姚直起腰,大眼睛里全是憧憬:
“小姐说的是坐在明晃晃的大窗户后面,手指头在……那个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她笨拙地比划了个敲键盘的动作)累了就……就端起个小白瓷杯,里头盛着黑乎乎、香喷喷的茶,小口小口地品着,看楼下的人跟蚂蚁搬家似的!” 她随着我努力的附和着。
我用力点头,:“对对对!就那样!工资嘛……刚开始低点没事儿!活累点也没关系,关键是得有‘五险一金’!知道不?就是以后头疼脑热能报销,老了瘫床上还能按月领钱的那个!咱就图个安稳,不用跟耗子似的东躲西藏!”
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穿着崭新的职业套裙,挤在能把人挤成相片的地铁里,为那点微薄的薪水“幸福”奔波的场景。
勤劳?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咱赵梅梅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抗造!
任五六一直抱着胳膊,规规矩矩的坐在马扎上。
他听着我跟小姚在那儿畅想“白领人生”,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儿跟看我跟小姚在过家家似的。
见我看他,这才对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老钱,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老钱那颗油光锃亮的脑袋先探了进来,脸上带着股拘谨劲儿。
“任爷,小姐。” 老钱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然后从怀里掏出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他手指头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划拉了半天,才抬起头。
“禀任爷、小姐,”老钱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开始汇报,“按您吩咐,这几日寻访了几处旺铺,情况……呃,如下。” 他把平板捧到任五六面前,又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
“城中心中央大街,‘黄金眼’铺面, 80平,” 老钱伸出俩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月租这个数。” 他比了个“二”。
“两……两千?” 我满怀希望地瞎猜。
“两万!” 老钱轻声纠正, “合同最少签一年!租金一次付清!押金还得压仨月!”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掰手指头算:两万乘十二个月,二十四万!再加三个月押金六万!三十万!
没等我算明白,老钱继续汇报:“南湖公园北门‘观澜小筑’,倒是宽敞点,110平,风景不错,能瞅见湖。”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吐出数字:“月租,两万二。合同也是一年起。租金嘛,得按年付!押金压俩月!”
我眼前开始冒金星;
“怀仁医院正门对面,‘杏林春满’,” 老钱的声音平静,“150平,月租……”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俩字:“五万!”
“噗——!”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行军床上!五万?!一个月?!抢银行都没这么利索!
“…任五六!”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蹦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抓起床上我的身份证和手机(银行卡已经被我夹手机壳里了),死死捂在胸口,警惕地瞪着任五六:
“你想干嘛?!啊?!这五万八可是我前半辈子拿血泪攒下的棺材本!还没捂热乎呢!租铺子?卖啥?卖我自个儿啊?!你是不是嫌我霉运不够,想把我这点家底也败光,让我彻底滚回下水道当耗子?!” 我急眼了,小市民对巨额支出的恐惧和对“败家子”的怒火熊熊燃烧。
任五六对着我呲牙一乐,随手把那平板扒拉到一边,直接无视了我护食儿的炸毛状态,慢悠悠地问老钱:“就没有我说的那种地方吗?”
老钱明显噎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偷瞄了一眼任五六的脸色,又看看我手里攥得死紧的手机(生怕他抢我银行卡似的),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有…有倒是有一个。就是地方…大了点” 他特意在“大”字上加了重音。
我和小姚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大?有多大?”
老钱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比划了个几乎要划拉到屋顶的圆圈:“一个…镇子那么大!”
我:“!!!” 镇子?!租个镇子?!
任五六眼睛“唰”地亮了,终于来了点兴趣,嫌弃地瞥了老钱一眼:“你早说这个不就完了?绕这么大弯子。”
然后转头,对我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赵小姐,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去这个‘镇子’开开眼?”
我:“我能说不去吗?”
一行人出了我那散发着最后余味的狗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城中村。
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一辆白色的大路虎跟个铁王八似的杵在那儿,旁边站着顶着一头标志性鸡窝的林九渊。他正指挥着两个肌肉快把黑t恤撑爆的壮汉,吭哧吭哧地从后备箱往下搬东西。
地上放着几把看着挺结实的户外折叠椅,还有一张能支棱起来的小桌子。
最显眼的是个巨大的、看着就倍儿高级的保鲜盒,透明的盖子下面,花花绿绿的,堆满了各种精致的点心、切好的水果、甚至还有几盒看着就流口水的熟食卤味!
林九渊一扭头看见我们,有点窘迫的挠了挠他那头乱毛:“那啥…呃赵小姐!我…我这不是前几天说给您送点好吃的吗!这…这都是刚让家里厨子现做的,一点心意……” 他拍着那个巨大的保鲜盒,一脸“快夸我贴心”的憨直。
我看着他,再看看那堆吃的,一时语塞。
任五六的目光在那堆东西和路虎之间扫了个来回,压根没征求我意见(反正我也没啥意见),直接发话:“行了,东西放你车上。你的人,打发走。” 然后手指头一点林九渊:“你,跟着。”
林九渊闻言,立刻亲自上手,麻利地把刚卸下的桌椅和那个巨无霸保鲜盒又塞回了路虎后备箱;对那俩一脸懵的壮汉挥挥手:“回去跟二叔说,我跟任爷出去办点事,让他甭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