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微胖,穿着熨烫平整的行政夹克衫,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脑门上全是汗。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穿着深色poLo衫,手里也拿着个文件夹,神色紧张。
这两位一看就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干部,可他们一下车,看到眼前这景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传说中的林家大少爷,跟个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坐在下首吃饭!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气质不凡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给主位上那个穿着普通(甚至有点寒酸)的年轻女孩剥虾!
还有个民国打扮的小丫鬟在打扇子!
一个穿着古怪制服的老司机像根桩子似的杵在车边!
这人物关系,这氛围……太诡异了!超出了两位基层领导的认知范畴!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他们一时摸不清该先向谁汇报,只能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脸上堆起极其恭敬、甚至有点谄媚的笑容,从我开始,挨个微微躬身点头致意。
“您好您好!” “打扰了打扰了!”
我局促得不行,屁股刚离开椅子想站起来回礼(骨子里的卑微和礼貌压过了懵逼),身后的小姚小手看似不经意地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按,力道不大,却让我动弹不得,我只能尴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算是回应。
任五六呢?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两位是空气,他正专注地用湿纸巾擦着手,然后把一只剥好的、粉嫩晶莹的大虾,稳稳放在我的碟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自己的果汁抿了一口。
那两位官员更尴尬了,站在那儿有点手足无措。
微胖的那位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更灿烂的笑容,正要开口自我介绍:“鄙人王…”
后面的话直接被林九渊打断了;这小子放下筷子,脸上那点陪小心的表情瞬间收敛,又带上了点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离和矜持:“行了行了,甭客套了,今儿个请您二位跑一趟,也没啥大事儿。”
他随意地挥挥手,指了指周围荒凉的景象,“就是想了解了解这个什么…山庄,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别多想,纯属好奇,随便问问。”
被称作王副区长的微胖男人(王文)赶紧接话:“是洛水古镇,林少。”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林九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王文挺了挺腰板,努力找回一点官方汇报的感觉,语速平稳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林少,这位先生,这位…小姐(他目光飞快扫过我,还是没搞清称呼),鄙人王文,是咱们区主管招商引资的副区长,同时也是洛水古镇项目的区级总协调人。” 他指了指旁边穿poLo衫的,“这位是当初项目指挥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李工。”
他翻开手里的文件夹,开始背书:
“洛水古镇项目,是我区‘十三五’规划的重点文旅项目,承载着打造城市新名片、推动区域经济转型的重要使命!项目启动于2018年3月,历时三年精心建设,于2021年9月盛大竣工!项目总投资高达82亿元人民币!总规划占地面积2300余亩!”
我正嚼着一块酱牛肉,听到“82亿”和“2300亩”这两个天文数字,脑子“嗡”的一声,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82亿?那得是多少个零?我兜里那五万八,搁这儿连个小数点后面的零头都算不上吧?完全没概念!只觉得一阵眩晕。
王文还在滔滔不绝:
“项目定位为集高端旅游观光、特色餐饮住宿、文化休闲体验、主题娱乐消费于一体的综合性、标杆性文旅目的地!园区地理位置优越,紧邻338国道与绕城高速出入口,距市中心核心商圈仅20公里!水、电、天然气、集中供暖、高速光纤网络等基础设施在建设初期就已高标准配套到位,确保项目高起点运营!内部规划建设有大型主题游乐区、仿古商业街区、星级度假酒店群、特色餐饮中心、文化展览馆等,共配置各类先进娱乐设施386台套,规划各类客房1200余间,餐饮接待能力可同时满足5000人用餐需求……”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仿佛在描绘一个辉煌的未来。
可眼前这荒草、破屋、锈铁塔,跟他嘴里那个“标杆性文旅目的地”怎么看都不搭
任五六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戳着一块哈密瓜,仿佛在听天书。
林九渊听得直皱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套官腔:“停停停!王区长,咱能不说这报告上写的玩意儿不?说点实在的!” 他用手一指周围齐腰深的荒草和远处黑洞洞的破窗户,“这怎么回事?钱呢?人呢?我们这都来半天了,鬼影都没一个!”
王文和李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再次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尴尬和无奈。那个叫李工的负责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低了不少,带着点难以启齿的苦涩:
“林少,这个……原因……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还是……还是后续运营资金链彻底断裂造成的。”
林九渊眉毛一挑,指着王文:“82个亿啊!还不够造?不是都开张了吗?钱呢?风刮跑了?”
李工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更低了:“开……开张是开张了。可……可运营成本实在太高了!水电暖、人工、维护、安保……哪哪都要钱!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提高门票价格,想靠门票收入支撑一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倒在草丛里、屏幕碎裂的自动售票机残骸。
我内心疯狂吐槽:就这破地方,一堆山寨货,草长得比人高,还好意思卖门票?
李工继续艰难地说:“后来……后来又在门票基础上,推出了年票、套票、VIp尊享卡……想方设法开源。结果……” 他苦笑一声,“结果人流量反倒是断崖式下跌!最后……最后连内部留守的几个管理人员和保安的工资……都……都发不出来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只能先撤了……” 他指了指远处一个同样破败的、挂着“管理中心”牌子的二层小楼。
林九渊顺着李工指的方向,正好看到旁边一个歪倒的自动售货机,里面还有几瓶落满灰尘的可乐。他嗤笑一声,走过去踢了踢那破机器:“嗬!就这破地儿,一瓶可乐敢卖15?真当这儿是迪士尼了?活该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