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远在王门镇与朋友们小聚，并经徐若杭一番透彻剖析后，心中迷雾尽散，前路豁然开朗。他没有多做停留，分别向宋清河和杨声东请了几天假，理由是要到北京处理一些私事。宋清河正希望他稍作缓冲，自然无不应允，只嘱咐他处理好事情尽快到省公司报到。杨声东更是乐得清静，巴不得他晚点来，免得一来就搅动风云，回复得更是爽快。
飞机呼啸着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何明远随着人流走出到达厅，嘈杂的人声和广播声瞬间涌入耳膜。他下意识地抬眼寻找，几乎立刻就看到了那个在接机人群中格外醒目的身影。
林沪宁正高高地挥舞着她的双手，跳跃着，生怕他看不见。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奶白色粗线针织毛衣，下身是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背带裤，脚上踩着一双浅粉色的帆布鞋，头上还歪戴着一顶同色系的毛线帽，长长的马尾辫从帽檐后甩出来，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摆动。一身装扮青春洋溢，色彩明快，再加上她本就高挑的身材和明媚灿烂的笑容，在周遭或疲惫或匆忙的旅客中，真真是鹤立鸡群，像一道温暖活泼的光，瞬间照亮了何明远因旅途而略显疲惫的双眼。
何明远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加快脚步向她走去。
林沪宁也看见了他，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冲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欣喜和关切。她伸出手就想替他拿行李：“明远哥！一路辛苦啦！累不累？包给我吧！”
何明远侧身一让，笑着拍了拍自己肩上那个唯一的、并不算大的双肩背包：“就这么一个包，哪用得着你拿。你看我像需要帮忙的样子吗？”
林沪宁这才注意到他确实轻装简行，只有一个背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随即又围着他转了小半圈，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嗯！气色不错！看来没被清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压垮！”她显然也从某些渠道听说了他最近的风波。
看着她这副天真烂漫、全心关怀的样子，何明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背包里特意准备的礼物，便取了出来，是一个细长形的、包装很雅致的纸盒。
“喏，给你的。”何明远将盒子递过去，“庆祝你顺利毕业。”
“呀！还有礼物！”林沪宁惊喜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小心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支设计极其精美的木杆钢笔，笔身是温润的深色紫檀木，镶嵌着细细的银丝，笔帽顶端有一颗小小的、打磨光滑的青金石，在灯光下泛着深邃的蓝色光泽。既显品位，又不失年轻活泼。旁边还有一套与之相配的彩色墨水套装。
“这是……写字用的？太好看了吧！”林沪宁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捧在手心，爱不释手，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还以为你们直男只会送口红呢！这个礼物太特别了！我好喜欢！”她乐得合不拢嘴，脸颊兴奋得红扑扑的。
“希望它能陪伴你记录下未来工作和生活中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何明远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情也格外舒畅。这份礼物是他精心挑选的，既符合她大学生的身份，寓意又好，不俗气，正配她青春又带点书卷气的模样。
正当两人一个笑靥如花，一个满眼宠溺地看着时，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哎，老厉，我说什么来看？远远看着就像，果然是她们小两口儿在这甜甜蜜蜜呢！”
何明远和林沪宁闻声回头，都是又惊又喜。只见厉竞潮和佟秋晚夫妇正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厉竞潮依旧是那副儒雅中带着锐气的学者模样，佟秋晚则穿着考究的大衣，挽着丈夫的手臂，气质温婉。
“厉大哥！佟姐！你们怎么在这？”何明远连忙上前握手问候。林沪宁也乖巧地跟着打招呼。
“竞潮要去青海出差调研，我正好攒了年假，就跟着去玩一圈儿，顺便看看高原风光。”佟秋晚笑着解释，目光在何明远和林沪宁之间流转，带着长辈般的慈爱和了然，“刚下飞机取行李，远远就看见沪宁这丫头蹦得老高，再一看旁边是明远，可不是巧了嘛！”
厉竞潮也笑着点头：“是啊，真是缘分。”
“是，我第二次来北京，两次都能遇到厉大哥和佟姐。”何明远答道。
厉竞潮显得很高兴，主动邀请道：“那正好！晚上一起吃饭！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好好聊聊。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做老北京涮羊肉一绝，这个天气吃正合适！”
这样的邀约自然无法拒绝，何明远和林沪宁欣然应允。
晚餐的地点选在一家颇有年头的胡同涮肉馆子，铜锅炭火，热气腾腾，气氛格外融洽。席间，自然聊起了工作。厉竞潮知道何明远在能源国企，便很自然地谈起了他这次青海之行的见闻。
“明远啊，这次去西部，感触很深。”厉竞潮放下筷子，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尤其是青海、甘肃这些地方，绿电产业的发展势头非常猛，规模之大、速度之快，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他呷了口茶，详细说道：“现在那边真是风光无限好啊。大片大片的光伏板，像蓝色的海洋一样铺在戈壁滩上，一眼望不到头。风力发电机组更是成群结队，耸立在山脊风口，叶片转起来，蔚为壮观。国家‘双碳’战略的推动力是实实在在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问题也同样突出。最大的瓶颈就是消纳和外送。本地工业基础相对薄弱，消耗不了这么多绿电。而西电东送的大通道建设虽然一直在推进，但毕竟周期长、投资巨大，跟不上电源建设的爆炸式增长。这就导致了比较严重的‘弃风弃光’现象，宝贵的清洁能源白白浪费掉，非常可惜。”
何明远听得非常认真，这正是他感兴趣且未来工作中可能涉及的领域：“厉大哥，那目前主要的解决思路是什么呢？加大储能配套？”
“储能是一个重要方向，但成本和技术成熟度仍是制约因素。”厉竞潮分析道，“现阶段，更现实的路径可能是就地转化。比如，发展高耗能的绿色产业，利用低廉的绿电价格优势，吸引电解铝、多晶硅、大数据中心这些产业向西部转移，实现‘绿电就地消纳-带动产业发展-促进地方经济’的良性循环。当然，特高压外送通道的建设也必须加速，这是国家层面的战略布局了。”
何明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对我们传统能源企业提出了新的挑战和转型方向。”
“没错！”厉竞潮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眼光要放长远。传统能源是基础，要稳住；但新能源是未来，必须积极拥抱。谁能更快更好地找到两者结合点，谁就能在未来的能源格局中占据主动。”
另一边，佟秋晚也在和林沪宁说着悄悄话。
“沪宁啊，马上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是留在北京还是回边西？”佟秋晚温柔地问。
林沪宁拨弄着碗里的麻酱调料，有些迷茫地摇摇头：“秋晚姐，我还没想好呢…”
佟秋晚瞄了一眼正和厉竞潮相谈甚欢的何明远，凑近林沪宁，压低声音笑道：“要姐说啊，你还犹豫什么？明远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又在边西省发展得正好，你毕业了干脆就去边西找个单位实习嘛！省得两个人天南地北的，多不方便。这感情啊，最怕距离远了。”
林沪宁没想到佟秋晚说得这么直接，脸上“唰”地一下绯红，像染上了最好的胭脂，立刻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如蚊蚋：“秋晚姐……你说什么呢……”
“哟，还害羞了？”佟秋晚轻笑，语气更加笃定，“姐是过来人，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你看明远，要事业心有事业心，年纪轻轻就在央企做到这位置；要责任感有责任感，为人处事稳重靠谱；对你又体贴，大老远跑来参加你毕业典礼。这样的男人，哪儿找去？可得把握住了！”
林沪宁耳朵根都红透了，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抿着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佟秋晚趁热打铁：“你要是愿意去边西，让你厉大哥帮忙问问。现在哪个机关企事业单位没有接收实习生的岗位？他在系统内这么多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先过去，把关系稳定下来。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想办法把明远调到北京来，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林沪宁听着佟秋晚为她勾勒的蓝图，内心十分认可，羞涩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秋晚姐，我…我考虑考虑。”
晚宴接近尾声，气氛愈发融洽。厉竞潮看着眼前年轻有为的何明远，或许是酒意微醺，或许是出于惜才之心，语重心长地说道：“明远啊，你还年轻，有冲劲，有想法，更有难得的实干精神。在我看来，你在企业里发展固然不错，但有机会的话，应该认真考虑从政。”
他目光中闪烁着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光芒，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我们的国家正处在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需要大量有识之士、有志青年投身其中，把个人的理想追求融入到国家和民族的事业中去。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智慧才华，挥洒在祖国广袤的热土上，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岂不快哉？岂不乐哉？”
何明远被厉竞潮这番充满家国情怀的话语所触动，他举杯敬向厉竞潮，真诚地引用道：“厉大哥一片赤子之心，令人敬佩。‘位卑未敢忘忧国’，‘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您这才是真正的士大夫情怀，是我们晚辈学习的榜样。”
这番引用既贴切又高度赞扬了厉竞潮的理想与操守，让厉竞潮极为受用，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好！好一个‘但愿苍生俱饱暖’！明远，你懂我！来，干杯！”
餐毕，厉竞潮招手示意服务员买单，却被告知账早已被何明远在中途悄悄结过了。厉竞潮立刻板起脸，带着几分嗔怪道：“明远！你这就不对了！说好了我来做东，你怎么能偷偷把单买了？太市侩！太不把我当兄长了！”
何明远连忙笑着解释：“厉大哥，您千万别误会。正因为把您视为尊敬的师长和兄长，这才更不能让您破费。您和佟姐能来，就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这顿饭，无论如何得让我尽这点心意，这是我对导师最基本的尊重。下次，下次一定专门请您和佟姐，由您来定地方，我绝不再抢。”
他这话说得诚恳又周到，既抬高了厉竞潮，又给了对方台阶下。厉竞潮听了，脸上的不悦顿时化为无奈又欣慰的笑容，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何明远的肩膀：“你呀！好吧好吧，这次就依你。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语气中满是欣赏。
离开餐馆，厉竞潮夫妇有车来接，双方在门口道别。佟秋晚还特意拉着林沪宁的手又叮嘱了几句，逗得林沪宁脸颊再次飞红。厉竞潮则再次对何明远说：“边西省能源结构调整任务不轻，有机会多关注绿电消纳和产业结合的问题，将来或许大有可为。”何明远郑重记下。
何明远打车送林沪宁回学校。夜晚的北京，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车内，林沪宁抱着那支珍贵的钢笔，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将佟秋晚建议她毕业后去边西省实习的打算告诉了何明远。
何明远乍一听，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伊人愿意为他奔赴千里，这份情意重如山岳。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林沪宁在边西的生活，他会好好照顾她，带她熟悉那里的一切……
然而，这阵欣喜过后，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迅速弥漫开来，像一杯醇酒过后泛起的苦涩。他想到了林穗宁的谈话暗示，想到了自己的家庭背景……前路绝非坦途，甚至可能布满荆棘。
自己真的有资格去爱她吗，能照顾好她吗？她那样单纯明媚，像一块无瑕的水晶，应该生活在阳光和赞美之下，而不是陪着他去面对那些官场的倾轧和算计。自己这份刚刚重新厘清、亟待奋起的事业，又是否能分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万一……万一自己不慎失足，会不会连累到她？
巨大的欢喜和同样巨大的责任与担忧，交织在他心中，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林沪宁这份沉甸甸的期待。他只能勉强笑了笑，含糊地说：“秋晚姐的建议……挺好的。不过这事关你的前途，还是要你自己慎重考虑，选择你真正喜欢的方向和城市。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林沪宁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一丝犹豫和复杂，明亮的眼眸稍稍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亮起，她用力点点头：“嗯！我知道的！我会好好想的！”她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只是将怀中的钢笔握得更紧了些。
车窗外，北京的夜景流光溢彩，繁华如梦。车内的何明远，却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心湖之中，因佳人的倾心而漾起的巨大涟漪，正与对前路未卜的深沉思量，反复碰撞，交织成一曲无人能闻的复杂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