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清江市街景飞速倒退，何明远的目光却无法在任何一处景物上停留超过三秒。那二十万现金像一块灼热的烙铁，安静地躺在他随身的袋子里，烫得他坐立难安。每一次红灯停车，他都下意识地摸向装钱的袋子，确认无损。
驾驶座上，徐若杭专注地开着车，偶尔瞥一眼身边心神不宁的何明远。他打破了沉默：“空调温度合适吗？要不要听点音乐？”
何明远摇摇头，声音干涩：“不用了，谢谢。”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徐书记，这钱交到纪委，我就处于漩涡之中了，我要是不能全身而退就会万劫不复。”
徐若杭单手稳着方向盘，语气沉稳得令人心安：“学峰书记在纪委系统二十多年，最重的就是规矩，也最恨这种魑魅魍魉的伎俩。钱交到他手里，就是交到了最可靠的地方。你要记住，你今天做的不是举报，是上交可疑资产，这是合规程序，是你作为央企管理者的责任和义务。”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何明远一眼，继续说：“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纪委就是你的后盾。”
这番话像一剂强心针，缓缓注入何明远心中。他深吸一口气，是啊，他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了，现在除了坚定的站在纪委这一边，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自己一直就想赚点钱改善生活，对参与各种斗争毫无兴趣。或者说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很多事情在想象的时候非常简单，当自己就处在当中的时候，每一个呼吸都是一种考验，一种煎熬。
清江市纪委大楼庄严肃穆，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何明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关学峰的办公室简洁而肃穆，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党纪法规书籍，一面鲜红的党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听完何明远的复述，关学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沉稳的轻响，仿佛在度量着整个事件的轻重。
“你们董事长让你‘不要声张，静观其变’......”关学峰沉吟道，目光如炬，“这个指示很艺术。既默许了你寻求外部帮助，也提醒你要注意斗争策略。看来，你们集团的水，比想象的要深啊。也有可能你们集团内部已经在调查，他不希望你打草惊蛇。”
他按下通话键：“小张，来一下。”
年轻干练的张干部很快出现。关学峰指示：“带何明远同志办理涉案款项上交手续，全程录音录像，文书务必规范严谨。此事列入密件管理，未经我允许，不得对外泄露分毫。”
“是，关书记。”小张利落地应答，对何明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办理手续的过程像一场庄严的仪式。在执法记录仪的注视下，何明远将那一摞沉甸甸的现金取出，在登记表上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当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关学峰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虽淡却力量千钧：“年轻人，谨慎是金。你今天的选择，守住了底线，很好。回去后，正常工作，静观其变。对方若有异动，直接联系我。必要时，我会出面。”
走出纪委大楼，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何明远第一次觉得清江市的天空如此透亮。
“走，必须吃点好的，给你压惊，也庆祝你成功排雷。”徐若杭笑着揽过他的肩膀。
一家常小馆里，两杯清茶热气袅袅。徐若杭收敛了笑容，正色问：“明远，你现在怎么想？林岳这手‘金弹子’加‘捂盖子’，到底想干什么？”
何明远用筷子无意识地划着桌面，眉头紧锁：“这不像简单的封口费。我昨天在事故现场，发现了很多刻意掩盖的痕迹：安全员失踪、操作记录缺失、那个闹事又突然离职的副经理赵世钧......这一切太巧合了。林岳急匆匆塞钱给我，与其说是收买，不如说是急于找一个‘安全’的替罪羊。一旦事故被压下，这二十万就是我的‘卖身钱’，坐实了我的罪名；若是事情败露，我收了钱，更是百口莫辩。他们这是在玩金蝉脱壳，而我，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壳’。”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愤怒：“这背后的人，能量不小，手法也够毒辣。”
徐若杭眼中流露出赞赏：“分析得很透彻。所以，你现在已经从棋子和猎物，变成了潜在的猎人和破局者。他们急了。”
刚回到公司，何明远就被姜采薇叫住。她妆容精致，眼神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闪烁。
“何明远，刘总让你立刻去他办公室一趟。”她语气平常，但何明远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
“好，谢谢姜经理。”何明远心中那根刚刚松弛的弦又瞬间绷紧。消息难道走得这么快？
刘建民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邹景明也在。刘建民开门见山：“明远，集团总部决定对6号矿洞项目启动全面审计，彻查承包商选拔和管理流程。褚总亲自点名，由你全程参与接待和配合审计组的工作。”
何明远一怔，内心波涛汹涌。褚总点名？这是保护，还是考验？是让我深入虎穴拿到证据，还是把我推到前线当靶子？这场风暴眼，我竟被推到了正中心。
邹景明推了推眼镜，补充道：“你在事故应急处理中的表现，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你是最了解项目情况的人选，至关重要，务必全力以赴。”
“请刘总、邹总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配合好审计组工作。”何明远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语气坚定地接下任务。他知道，这既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也是步步惊心的险局。
刚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一个没有署名的本地号码。何明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走到走廊尽头，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林岳那副仿佛带着假笑的阴沉声音：“何总，恭喜啊！听说高升了？要进审计组了？”
何明远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么快！他的触角竟然伸得这么长，连集团内部的临时人事安排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稳住呼吸，语气平淡无波：“林总消息真灵通。有事？”
“呵呵，没什么大事。”林岳干笑两声，声音陡然压低，威胁之意毫不掩饰，“就是老朋友提醒你一句，审计组嘛，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和气生财最重要。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提前通个气，对你我都有好处。不然......这工地上的意外，可说不准哪天还会发生。”
“该怎么配合调查，我自有分寸。不劳林总费心。”何明远冷冷回道，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好，好得很。何总果然是......青年才俊。”林岳冷笑一声，重重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何明远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恶意如同毒蛇般缠绕而来。但他心中更多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点燃的战意。较量，果然才刚刚开始。
夜幕低垂，办公室只剩下何明远一人。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清江市璀璨的灯火。这片繁华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如同6号矿洞一般见不得光的黑暗深渊。而他，原本只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如今却不得不成为劈波斩浪的弄潮儿。
“明远，还没走？”姜采薇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她似乎正准备下班，臂弯搭着外套，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微妙。
“马上就走，还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何明远转身，报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注意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呢。”姜采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渐行渐远。
她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深意？在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刘建明、邹景明、姜采薇，甚至褚世安，他们在这场大戏里，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何明远心中的疑团愈发浓重。他意识到，未来的路必须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他关掉电脑，整理好桌面。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已经没有退路。他拿起手机，给徐若杭发了一条短信：“审计明日开始，风暴已起。”
然后，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大步走向电梯。他需要休息，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精力，去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因为，真正的较量，明天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