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新副总经理后，何明远第一次回到王门镇。他没有直奔黑水村项目部，而是先来到了镇政府。在他心中，央企的运作倚重制度与流程，领导的作用更多在于前瞻布局与全局统筹，而真正推动具体事务、化解一线矛盾，往往离不开地方政府的紧密协作。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徐若杭的办公室，只见她正卷着衣袖，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对着电脑屏幕蹙眉，手边还摊着几份文件，显得干练又忙碌。抬头看见是何明远，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招呼他进来。
“徐书记，日理万机啊，来看看你。”何明远笑着走过去，当着办公室里另一位同事的面，大大方方地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她桌上，“一点心意，护颈枕，tempur的，对你颈椎恢复有好处。上次看你办公室的椅子，实在不怎么样。”
“tempur？何总可以啊，识货！这牌子确实舒服，我念书那会儿就想买，一直没舍得。”徐若杭拿起盒子，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喜欢，还用手按了按样品材质，“正好，我这脖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谢啦！”
“客气什么。哦，另外两个是给关书记带的，顺路给她拿过去？”何明远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
“那正好，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关书记。她刚才还念叨你呢。”徐若杭也是个爽快人，拿起自己的那个枕头，领着何明远就去了隔壁关小月办公室。
关小月的办公室门开着，她正对着电话低声说着什么，见两人进来，快速交代两句便挂了电话，脸上瞬间堆起热情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哟！瞧瞧这是谁来了？我们西矿集团的何总！何副总！你这升迁速度，坐火箭都嫌慢，得是空间跳跃吧？”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故意上下打量着何明远，“嗯，气派是有点不一样了，就是这受伤的头上头发还没长好，有点影响何总的威风啊。”
何明远被她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关书记，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点进步，还不是靠领导们提携，特别是您和徐书记关键时刻的鼎力相助。”说着，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一点小意思，聊表谢意。”
“姐，这是何总答谢你的，跟我那个一样，tempur的枕头，呵护您为我们王门镇操劳过度的颈椎。”徐若杭在一旁帮腔，把关小月那个也递过去。
关小月接过来，看了一眼品牌，挑眉笑道：“行啊何总，出手挺大方。这牌子不便宜。看来是真发达了。”她将枕头放在会客沙发上，却不坐下，抱着手臂看着何明远，眼神狡黠，“不过呢，光一个枕头可不够诚意。你这算是衣锦还乡了吧？今晚得好好吃你一顿才行！必须放放血！”
“求之不得！绝对没问题！地方随您和徐书记定，我全程买单！”何明远立刻痛快地答应，笑容诚恳。
“这还差不多。”关小月满意地点点头，对徐若杭说，“若杭，那你联系一下唐牧野那小子，让他把他那私藏的好酒好菜都准备上。咱们今晚就去他那个小院，清净，说话也方便。”
“好，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徐若杭说着就拿出手机。
何明远本想问要不要去个更正式一点的餐馆，但转念一想，关小月直接点名去唐牧野那里，显然更看重私密和放松的氛围，而非排场，这正合他意，便笑着点头：“听关书记安排。”
“你们俩先过去吧，”关小月挥挥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摞文件，“我手头还有两份急件要处理，签完字就过去。让唐牧野先把茶泡上，尤其是他那份什么古树普洱，给我留着点。”
“好勒！保证完成任务。那姐你快点啊。”徐若杭笑着应下，拉了何明远一下，“那何总，我们先过去？”
“好，关书记，那我们就在唐秘书那儿等您。”何明远礼貌地道别。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关小月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那个昂贵的护颈枕上，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低声自语了一句：“这小子，倒是比刚来时活络多了，有点意思。”
何明远和徐若杭并肩走在古镇的老街石板上。徐若杭兴致勃勃地讲起唐牧野这个“纨绔”富二代驻村后的趣事：“……他一开始就知道从孩子下手，经常大手大脚买很贵的玩具，结果家长们都不敢收，追着要还给他。后来大家看他人是真不错，没啥架子，现在全村乃至邻村的大妈都抢着给他介绍对象呢！因为他，好多在外地的漂亮姑娘都愿意回村里来看看了……”
“国家发展了，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像唐秘书这样的年轻人，愿意到基层来锻炼。”何明远感慨道。
“我觉得这更像是一项非常高明的制度设计，”徐若杭眼神发亮，“让潜在的未来精英们，真正沉到中国最真实、最广阔的基层，了解绝大多数人是如何生活、如何思考的。这培养出的共情能力和务实精神，是书本上学不来的。”
“徐书记的政策解读水平越来越高了。”何明远笑着夸赞。
“说说你的看法？”徐若杭很想知道他从企业角度怎么看。
“要我说，唐秘书驻村，这是一种资源的‘精准滴灌’。”何明远的回答带着企业家的务实，“他自带的资源和人脉是普通干部无法比拟的。只要他沉下心，找到接地气的方式，这些资源就能成为乡村振兴的催化剂。比如，他是真有可能把村里的特产推上高端平台，或者引来真正有品质的小众旅游项目投资。”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走到了上次遇袭的地方。
“喏，这里可是我救你的地方。”徐若杭停下脚步，半开玩笑地说。
“是是是，多谢徐书记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何明远配合地做出一个夸张的拱手作揖动作。
“光嘴上说可不行，”徐若杭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何老总，你可是答应过的，我们那个政企共建项目的资金，到底什么时候能落实？”
“我正在想办法，初步计划给你筹措5000万。”何明远收敛笑容，正色道。
“这么多？”徐若杭惊讶地停下脚步，“最初的设计规划预算只有2000万，你这多出3000万打算怎么用？”
“是的，”何明远点头，“多出来的部分，我想把连接各个红色旧址和景点的道路进行全面升级改造，同时对周边一些有潜力的自然景观进行适度开发整治，强化整体规模和效果，把它做成一个真正的精品工程、示范项目。”
“那真是太好了！这绝对是我任期内的头号业绩了！”徐若杭的目标感极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但高兴了片刻，她迅速冷静下来，敏锐地看着何明远：“说吧，何老总，你这多出来的三千万，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她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央企的每一笔投资必然有它的考量。
“你真是冰雪聪明。”何明远笑了，也直言不讳，“上次案件的收尾工作需要地方大力支持。我们需要对之前那家违法总承包商安排的施工队、供应商进行彻底的清算离场，为新施工单位顺利进场扫清障碍。”
“具体需要镇政府怎么做？”徐若杭明白了他的来意，追问细节。
何明远将公司的清算原则和可能遇到的阻力详细解释了一遍：“……所以，我希望由镇政府牵头成立一个专项工作组。一来，方便让目前被拘留的涉案承包商负责人签署必要的清算法律文件；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需要政府出面维稳，防止一些遗留的不法分子或不明真相的群众被煽动，挑起事端，影响清算和后续工程。”
“思路我同意，”徐若杭略一思索，回答道，“不过这个事情牵涉面不小，我得先跟关书记汇报，恐怕还需要向县里、甚至市里相关领导请示。毕竟案件是市里办的，需要上级协调。不过你放心，”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笃定，“彭常务副市长看在你这实实在在的三千万投资份上，一定会大力支持。你们把后续纠纷平稳解决了，说不定能给你们公司省下未来不止一个亿的麻烦。”
何明远被她说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快到唐牧野住处时，远远就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和两个村民一起，挥着铲子清理路边的粪堆。定睛一看，竟是唐牧野。
“唐秘书，这是哪一出啊？还需要你亲自清理粪堆了？”徐若杭似乎见怪不怪，何明远却深感惊讶。眼前的唐牧野与初次见面时那个精致讲究的富家子弟判若两人，但神情却更显从容踏实。
“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说服老乡们别再往路边堆肥了，得赶紧清掉，以后我们徐书记来村里视察，那就是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了！”唐牧野边说边用力铲起一锹，随后将工具交给旁边的村民，叮嘱他们务必在天黑前清理干净。
“老何，你现在可是大老总了，还能惦记着回来看咱们，够意思！”唐牧野笑着走过来，话语间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到舒服。
“是徐书记感召力强，不管以后走到哪，我都会想着回来。”何明远说完，自觉这话有些唐突，略感后悔。
“我可没打算在这儿呆一辈子哦。”徐若杭故意翻了个白眼。
“姐，你傻啊，”唐牧野立刻精准“解读”，“人家说的‘回来’，是回到你身边！”话音刚落，徐若杭的粉拳就笑着捶了过去。
夕阳下，三个年轻人嬉笑着，一追一赶一跟随，身影被拉得长长的，融入了唐牧野那处炊烟袅袅的农家小院。古老的村镇，正因为这些新鲜血液的注入，而悄然发生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