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世钧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听筒里却只传来冰冷而急促的忙音。他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恐惧,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表情,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何明远和徐若杭那一桌。
“明远,怎么光喝茶?也不请徐主任小酌一杯?”赵世钧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何明远抬头,看见去而复返的赵世钧,有些意外,正要起身,却被赵世钧用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赵总,坐下来一起吃点吧?”徐若杭出于礼貌客气了一句。
“不了不了,你们吃你们吃,”赵世钧连连摆手,自己找了个空杯子倒上茶,“我就是过来……再跟你们打个招呼。”他端起茶杯,首先朝向徐若杭:“徐主任,今天幸会,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接着,他转向何明远,眼神复杂,语气却显得异常郑重:“明远,同事一场……我也敬你一杯。”
何明远端起茶杯,与赵世钧轻轻一碰:“赵总客气。”
三人简单客套几句,气氛略显尴尬。赵世钧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回了包厢。
一进包厢,林岳带着几分酒意起哄:“赵总,什么事啊?把兄弟们晾在这儿半天!该罚!罚酒三杯!”
“好!该罚!”赵世钧出人意料地爽快,二话不说,连倒三杯白酒,仰头一气灌下!紧接着,他又倒满三杯:“刚才怠慢了各位领导,我再敬三杯!”又是三杯下肚,动作快得惊人。
林岳本是玩笑,见赵世钧这般喝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看着。
“小赵,慢点喝,不急。”邹景明微微皱眉,出声劝道,语气中带着关切。
“陆总,”赵世钧抹了把嘴,凑到陆云深身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我老家出了急事,必须今晚就赶回去!可能需要请一个月的假。您看工作上的事,能不能安排交接一下?”
陆云深闻言,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随即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用力拍了拍赵世钧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位遇到困难的部下:“别急别急,天大的事也有办法。你等一下。”他转身回到桌前,俯身在邹景明耳边低语了几句。
邹景明听着,目光闪烁,瞥了一眼门口焦急等待的赵世钧,轻轻点了点头。
陆云深得到指示,立刻带着赵世钧走到包厢外,径直来到何明远桌前。“明远,”他直接吩咐道,“景明总同意了。等会儿你吃完,陪赵总回项目部一趟。赵总家里有急事需要请假,他的工作,暂时全部交接给你。等我忙过省公司领导调研这两天,再处理。”
说完,他不等何明远回应,又端起一杯酒,是从包厢带出来的,转向徐若杭:“徐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了。我以酒谢罪,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他试图用热情掩饰之前的失礼。
徐若杭这顿饭被接二连三地打扰,心中早已不快。她本想借这个机会和何明远深入交流,进一步考察他务实分析能力背后的思维体系,判断其是否值得深交。此刻兴致全无。她淡淡地起身,端起茶杯与陆云深碰了一下:“陆总客气了。”语气疏离。
喝完茶,她放下杯子,直接说道:“我吃饱了。”脸上明显带着不悦。
陆云深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无暇顾及徐若杭的情绪,没有再多言。
“徐主任,那我……先回去处理一下工作。”何明远见状,只能主动开口。他心里也是一阵无奈,人微言轻,只能听从领导安排。
“没事,”徐若杭语气冷淡,话里却带着刺,“我今天也耽误了不少工作,正好回去加班。没看见我们书记、镇长这个点还在忙吗?我们小干部,可比不得你们央企领导清闲。”她这话既是自我解嘲,也是在回敬陆云深方才的轻视,表明自己并非要攀附西矿。
何明远心中苦笑,只能点头告辞。一场原本可以愉快的晚餐,就此不欢而散。
陆云深返回包厢。林岳冷眼旁观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了然,却聪明地保持沉默。邹景明则满脸是对下属的关怀,对陆云深叮嘱:“云深啊,世钧家里有事,一定要安排好。工作再重要,也不如家人重要!要体现我们企业的温度和关怀!”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其他西矿干部纷纷动容,连连向这位体恤下情的领导敬酒。
回项目部的车上,气氛压抑。何明远没有主动与赵世钧交谈,只是拿出手机,给徐若杭发信息表达歉意。他深知西矿集团与地方政府的微妙关系:用得着时奉若上宾,用不着时弃如敝履。在邹景明这类高层眼中,乡镇干部更多是用于“摆平”社会矛盾的工具,而真正的矛盾源头(如林岳的总包队伍)却往往被忽视。他们真正重视的,是手握审批大权的自然资源局等部门。
对于赵世钧的突然请假,邹景明心知肚明——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很多或许见不得光的事情,线索到赵世钧这里,也就戛然而止。而这,或许正是某些人希望看到的。
而对陆云深而言,赵世钧的离开,意味着他才能真正掌控项目部,成为说一不二的一把手。他内心甚至乐见其成。
到了项目部,赵世钧迅速写好了请假条,然后将办公室钥匙串递给何明远。“所有的文件、资料、电脑,都整整齐齐放在办公室里,你自己看吧。我就……先走了。”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
他甚至没有回宿舍拿任何个人物品,空着手走出项目部大门。一辆熟悉的红色轿车早已等在暗处,赵世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很快发动,扬长而去,尾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何明远掂了掂手中那串冰凉的钥匙,抬头望了望项目部依旧灯火通明的办公楼,一种莫名的沉重感袭上心头。他转身,独自朝着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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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的轿车内 杨晓芸瞟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沉默不语、脸色疲惫的赵世钧,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有些发白。
车内寂静了很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绝: “钧哥……我们……结婚吧。”
赵世钧仿佛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老板要我去香港做事。”他答非所问,把手放在杨晓芸的大腿上,似乎想寻找一点慰藉。
“那……我就去深圳等你。”杨晓芸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一天都离不开你。”
“为什么?”赵世钧终于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眼神复杂。
杨晓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将车靠向路边停下。她转过头,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赵世钧,脸上交织着羞涩、欣喜和一丝不安,轻声却清晰地说: “我……怀孕了。”
“真的吗?!”赵世钧猛地抓住杨晓芸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动作之大引得车身都晃动了一下。
“小心!”杨晓芸赶紧稳住方向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温柔地笑了,肯定地点点头。
赵世钧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阴霾、恐惧、不甘仿佛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许多。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猛地一把将杨晓芸搂进怀里,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嘴唇,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良久,他松开她,喘着粗气,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妈的!不干了!老子哪里都不去了!咱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