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立刻拨通了邹景明的电话,将林穗宁来电及省公司纪检组长楼听松突然加入行程的紧急情况,原原本本汇报了一遍。
“景明总,您看这事……”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别说了,”邹景明打断他,语气异常凝重,“现在什么都别做,就等省公司的正式通知。通知到了,严格按通知要求办!”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权衡,接着分析道,“林穗宁主管党建,她能随口增加行程、临时增加楼听松这样的领导同行,这绝不是她个人的意思,八成是宋清河书记亲自点的头。”
他顿了顿,语气严厉地叮嘱:“新项目,还没那么多沉积的烂账!你记住,这个时候,规规矩矩、按章办事就是最好的应对!千万别自作聪明,耍任何小手段!听到没有?”
“明白!景明总,我记住了!”陆云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通话结束不到两小时,清江公司办公室的紧急通知就到了,同时转发了省公司的正式文件。通知明确两点:一、调研铜山项目基层党建工作;二、督导项目部合法合规运行。通知的签发人,赫然是边西省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宋清河!
清江公司的通知要求:董事长褚世安、总经理刘建民当晚必须抵达铜山县,对口部门领导连夜进驻黑水项目部,准备详尽的汇报材料!
“两天……整整两天!这行程到底该怎么安排?”陆云深对着通知,愁容满面,心里直打鼓。省公司领导的时间都是以分钟计的,掌管千亿资产,每日事务繁巨。林穗宁和楼听松联袂而来,停留两天,这绝非寻常调研!
与此同时,清江公司总经理刘建民作为具体执行者,正焦头烂额。他必须精准把握省公司通知的精神,火速拿出接待方案报褚世安定夺。他和党建、纪检部门的负责人关在办公室里,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
而在清江公司董事长办公室,褚世安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焦虑地来回踱步。
“听松总!您和穗宁主任这次能来清江公司指导工作,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啊!”褚世安的声音热情洋溢,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必将为我们清江公司的发展,为铜山项目的顺利建成,注入健康活力,提供坚强保障!我代表清江公司全体干部职工,衷心感谢!……只是,目前我们处于项目开发前期,干部职工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真是千头万绪,百事待举。听松总,您这次来调研,还请您给兄弟我稍微透个底,定个调子啊!我们也好精准汇报,不耽误领导宝贵时间!”
电话那头,楼听松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淡然,却带着纪检干部特有的分寸感:“世安书记,您太客气了。您是集团党委、董事会寄予厚望的干将。省公司这次让穗宁同志下去,主要是代表省公司党委,看望慰问奋战在项目一线的同志们,体现组织的关怀。我嘛,就是跟着下去打打预防针,给干部们增强一下‘免疫力’,同时也是向世安书记您学习取经的嘛!”
“说到学习,我可不能错过您和穗宁主任传经送宝的机会!”褚世安立刻接话,姿态放得很低,“我一定要请二位给我们公司的干部们上一课,让我们这支来自四面八方的队伍,思想都能统一到省公司的决策部署和宋书记的指示要求下来,紧紧凝聚在省公司的旗帜下!”他深知,省公司任何形式的下来,核心目的之一就是强化权威,他必须摆正位置。
“世安书记太周到了,那我们就客随主便了。”楼听松笑着应下,又寒暄几句便挂了电话。
褚世安放下电话,立刻对旁边的刘建民部署:“建民总,方案这样定:明天上午,陪同穗宁主任、听松组长在铜山县转转,重点看生态保护区,突出我们西矿集团投资铜山项目,将会同步大力帮扶地方开展生态修复的积极意义和决心!下午到黑水项目部,实地考察6号矿洞现场进展。天气好,大家就当一起爬爬山,出出汗,氛围轻松点。晚上住宿安排在王门镇。后天上午,在黑水项目部会议室,正式听取项目部党建工作和规程执行情况汇报。下午,请穗宁主任和听松组长做指示。晚餐安排在铜山县城,饭后领导们宿在铜山。”
“好的,褚书记!我马上落实!”刘建民迅速在小本子上记下要点。
很快,一份经过褚世安亲自审定的、详尽周密的接待方案,下发到了黑水项目部陆云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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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门镇政府,企业办。 窗外天色渐暗,办公室里只剩下徐若杭和何明远两人。茶几上摊开着6号矿区的征地红线图,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现场照片和无人机航拍影像。
“徐主任,你看这里,”何明远指着航拍图上一处明显异常的地貌,“对比红线图上的等高线,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个小山包,但现在明显有大规模动土的痕迹。还有这几处,也存在类似情况。”他逐一对比,指出几处疑点。
徐若杭凑近屏幕,秀眉微蹙,认真地听着。何明远带来的这些专业图纸和影像分析,对她而言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理解。
“徐主任,现在的关键是,你要想办法拿到周月娥家那本林权证上登记的地块空间范围(GIS数据或精确图纸),把它套在这些图上进行比对,看是否存在重叠、错位或者被‘挤占’的情况。”何明远条理清晰地建议,“如果旧地形图和新影像图对不上,说明测绘基础资料本身就可能存在历史误差或更新不及时。那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组织周月娥和她的四邻(四至林主)一起到现场,重新指认界线。”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策略:“当然,在去现场之前,你可以先分别问问他们几家,凭记忆描述一下自家林地的四至边界特征,比如有没有明显的山涧、溪流、独立巨石、陡坎之类永久性的地形地物作为标志。”
“为什么要先问这个?”徐若杭有些不解。
“先让他们凭记忆说,”何明远解释道,“如果这些历史上应该存在的标志物,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比如盗采破坏)已经消失了,或者大家说的根本对不上,那你后续组织重新勘界、厘清界线,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这叫掌握主动权。”
徐若杭眼睛一亮,认可地点点头:“有道理!然后呢?”
“然后,你需要去村委会,彻底查阅历史档案,”何明远继续推进,“搞清楚周月娥家当初分配或承包林地时,原始记录上到底是不是连片的51亩?如果任何白纸黑字的原始凭证都显示她家只有31亩,那问题就简单了——要么是周月娥记忆有误,要么就是她……”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那……如果真有证据证明她家当初确实有51亩呢?”徐若杭追问。
“那就衍生出两个新问题,”何明远思维缜密,“第一,如果51亩是连成一片的,那为什么林权证上只剩31亩?那消失的20亩去哪了?被谁占了?第二,如果51亩不是连片,而是分散的几块地,那就要一块一块核实每块地的具体位置和面积,看是否都落在征地红线内,补偿是否到位。”他分析得滴水不漏。
“我觉得……周月娥说的连片51亩可能性更大。”徐若杭凭直觉判断。
“直觉不能作为依据,”何明远摇摇头,非常务实,“你能想办法先把周月娥家的林权档案和村里最老的林地分配底册弄来看看吗?”他需要确凿的证据,而不是在猜测上浪费时间。
“我去试试!”徐若杭说完,立刻起身出去查找资料。
何明远独自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几个工作群的消息正叮咚作响,信息量爆炸式增长。他先看了项目部的小群,里面陆云深和赵世钧正在紧张地安排省公司领导的接待事宜,各项任务分头落实。公司大群里,则在密集地督导、分享各种汇报材料的修改版本,不时有领导跳出指示。
他留意了一下,没有任何针对他的新工作安排。 看来,邹景明总今晚的饭局,是不会找我了。何明远心里暗想,倒也乐得清闲。他猜得没错,褚世安和楼听松通完电话后,就直接联系了邹景明,安排他去盯紧各参建单位,确保工地现场安全文明施工,立刻自查自纠,这无疑是应对上级检查的重中之重。
过了一会儿,徐若杭拿着几份泛黄的档案资料回来了,还没坐下就急切地说:“问到了!周月娥家的地块就在征地红线的最边缘!当年确权指界的时候很混乱,极有可能她家的地被相邻的农户给‘顶’出去了一部分!村里老人说,当时她家男人已经不在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可能被欺负了……”
她把了解到的情况快速告诉何明远。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很大概率是当年指界确认时的工作疏忽甚至是有意欺压造成的。”何明远沉吟道,“但即便如此,您现在还是需要组织一次正式的现场复核,把所有当事人叫到一起,当面锣对面鼓地把界线重新确认清楚。这是必经程序。”
“可是……”徐若杭脸上浮现出担忧,“如果复核出来,确实如你所说,是当年指界错了,或者有人故意挤占,我该怎么办?把这错位的20亩地从别人已经到手的补偿款里抠出来还给周月娥?何主管,如果没有想好稳妥的解决办法,这个盖子……恐怕不能轻易揭开啊!”她强调了现实困境,揭开容易,平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