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正收拾着散落的设计稿,指尖忽然触到一张边缘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女人笑得温柔,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辰。
“这是……”苏晚的话音未落,手腕就被轻轻按住。
陆时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警惕,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苏晚赶紧松开手,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能感觉到陆时砚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情绪。
陆时砚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女人的脸庞,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我母亲。”
苏晚愣住了。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陆时砚的母亲,连秦峰都讳莫如深。在所有人的描述里,陆时砚似乎生来就是孤家寡人,冷静、狠厉,没有软肋。
“她很温柔。”苏晚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
陆时砚的喉结动了动,点了点头。他坐在茶桌旁,指尖反复摩挲着照片的边缘,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我八岁那年,她走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急性肺炎,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苏晚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断他。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他心里慢慢融化,那些被深埋的过往,正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浮现。
“她走的那天,穿着这件月白旗袍,”陆时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女人的衣服上,眼神悠远,“是她亲手绣的,领口有朵栀子花,像极了你设计的这件旗袍。”
苏晚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月白旗袍——正是她在锡绣工坊赶制的那件,领口用银线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原来他那天特意指出针脚可以再密些,是因为这个。
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软。
“我母亲是个绣娘,”陆时砚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总说,好的绣品是有温度的,能让人想起最温暖的事。”
苏晚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病床上还在为自己缝补衣服的样子,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原来再冷漠的人,心里也藏着柔软的角落。
“她走后,家里就变了。”陆时砚的语气冷了下来,眼神里的温柔被冰封,“我堂叔陆明哲说我是克星,克死了母亲,把我赶到乡下的老房子里。”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八岁的孩子,失去母亲,还要被亲人如此对待,该有多绝望。
“他霸占了我母亲留下的绣坊,还伪造证据,说我父亲挪用公款,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们家身上。”陆时砚的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泛青,“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亲人的刀,比外人的更锋利。”
阳光渐渐西斜,茶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陆时砚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只有提起母亲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苏晚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为什么对人性如此不信任。那些所谓的“冷漠”“狠厉”,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壳。就像她曾经用“隐忍”伪装自己一样,只是他的壳更坚硬,更冰冷。
“后来呢?”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后来我留学,学金融,学法律,”陆时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我花了十年时间,把属于我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回来。陆明哲现在还在国外‘养病’,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厉。但苏晚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心疼。这个站在商界顶端的男人,曾经也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只是命运没有给过他机会。
“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些。”陆时砚忽然看向她,眼神深邃,“连秦峰都只知道大概,不知道细节。”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为什么要对她说?
“可能是……”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她领口的栀子花上,“看到你设计的东西,总会想起我母亲。你的绣品里,有她当年说的温度。”
苏晚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领口的银线。那些细密的针脚里,藏着她对传统工艺的敬畏,藏着张师傅们的心血,也藏着她对母亲的思念。原来,真正的匠心,真的能跨越时间和空间,引起最深处的共鸣。
“陆明哲……就是上次在庆功宴上嘲讽我的那位?”苏晚忽然想起什么。
陆时砚点头,眼神冷了下来:“他还没死心,总想着从我手里夺回陆氏。”
“他说我出身卑贱,配不上你。”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但我觉得,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是出身决定的。就像绣品,好的料子重要,但绣娘的手艺更重要。”
陆时砚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以为她会同情,会害怕,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藏着的坚韧,竟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
“你说得对。”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是今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所以我从没在乎过你的出身。”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苏晚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只有清晰可见的坦诚,像月光下的湖面,平静却动人。
“谢谢。”苏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知道,陆时砚能对她说这些,需要多大的勇气。
陆时砚没说话,只是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贴身收好。那个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一场仪式。
茶室里恢复了沉默,但这种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疏离,而是一种基于理解的默契。苏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触碰到了陆时砚冰冷外壳下的真实——那个渴望温暖,却又害怕受伤的灵魂。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陆时砚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少了几分冷硬。
苏晚点点头,拿起设计稿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陆总,你母亲说得对,好的绣品是有温度的。人也是。”
陆时砚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但苏晚看到,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悄悄蜷缩了一下,像是在用力抓住什么。
电梯缓缓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苏晚看着陆时砚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陈瑶的话——“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或许,那不是错觉。
而此刻的陆时砚,正看着电梯门倒映出的苏晚。她低着头,发梢垂在脸颊旁,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水墨画。刚才她说“人也是”时,眼里的光,像极了照片里母亲的眼神。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说了出来。那些埋藏了二十年的伤疤,被她温柔的目光轻轻触碰,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也许,秦峰说得对。有些事,她值得知道。
有些温暖,也值得尝试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