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指尖悬在苏晚画的修改线上方三毫米处,没有触碰,却像有电流顺着空气窜进皮肤。
浅灰色的铅笔线在深紫色丝绒礼服的设计图上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该死的和谐。它从肩线斜斜切入,精准地落在腰线下方两厘米处,像一把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原本臃肿的结构,让整个设计突然有了呼吸感。
“这道线……”秦峰站在办公桌旁,看着那道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的修改线,忍不住低声开口,“把丝绒的垂坠感全盘活了。”
陆时砚没说话,拿起设计部提交的最终方案对比。专业设计师用金色马克笔标注的腰线工整笔直,却像道枷锁,死死捆住了丝绒本该有的流动感。而苏晚那道带着点毛糙的铅笔线,歪歪扭扭里藏着惊人的韵律,仿佛能看到裙摆随着步伐摆动的弧度。
他想起三年前在米兰时装周上,那个意大利老裁缝说的话:“好的设计不是画出来的,是让布料自己说话。”
此刻,苏晚的修改线就在替丝绒“说话”。
“查一下这张便签的来源。”陆时砚把便签纸单独抽出来,对着光看。纸张边缘有轻微的磨损,背面“盛世广告”的logo旁边,还粘着一小片深褐色的碎屑——像是咖啡渣。
秦峰愣了一下:“陆总,这不是……”
“我知道是盛世的行政送的文件。”陆时砚打断他,指尖划过便签角落那句“丝绒的风骨,在垂坠而非堆砌”,“但这字,不像行政文员能写出来的。”
笔尖的力度藏着克制的张力,撇捺间带着点倔强的弧度,和她设计的玉兰花瓣一样,透着股不肯被驯服的劲儿。
秦峰很快查到了结果:“陆总,今天盛世确实只派了一个叫苏晚的行政来送文件,资料显示她是二本院校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父亲破产后才转行做行政。”
“服装设计专业。”陆时砚重复了一遍,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拿起那张废稿,用苏晚的修改线为基准,在旁边画了道更流畅的曲线,恰好与她的铅笔线重合。
原来不是偶然。
设计部总监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们那位以严苛着称的陆总,正对着一张明显是外行涂鸦的废稿出神,办公桌上还摊着一堆被否决的方案。
“陆总,您要的系列方案都在这儿了。”总监把文件夹放在桌角,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张废稿,脸色微变,“这是……”
陆时砚把便签推过去:“看看这个。”
总监拿起便签的手在发抖,越看脸色越白。作为陆氏时尚板块的首席设计师,他比谁都清楚这道修改线的价值——它不仅修正了比例错误,更颠覆了整个系列的设计理念。原本堆砌奢华元素的思路,在“垂坠感”面前显得格外笨拙。
“这……这是谁改的?”
“你觉得呢?”陆时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审视。
总监额头冒汗,指尖在修改线上反复摩挲:“这道线太精准了,对丝绒的理解甚至超过我们团队……难道是顾老的手笔?”
国内能有这样造诣的设计师,屈指可数,顾老就是其中之一。
陆时砚没回答,只是把苏晚的设计草图推过去——就是那张掉在走廊的玉兰花瓣图。
“这个呢?”
总监看到草图的瞬间眼睛亮了:“这构思绝了!粗麻做岩石肌理,真丝花瓣藏霉斑……用缺陷做亮点,太大胆了!这是谁的作品?我要挖他过来!”
“一个行政文员。”陆时砚的声音平静无波。
总监手里的草图“啪”地掉在桌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陆时砚没理会他的震惊,拿起笔在废稿上圈出三个点:“按这个思路改,明天早上给我新方案。”他顿了顿,补充道,“让设计部所有人都看看这张便签。”
总监抱着文件离开时,脚步都在飘。他知道,这道看似不起眼的铅笔线,即将在陆氏设计部掀起一场地震。
而此刻的医院走廊,苏晚正蹲在自动售货机前,数着硬币买咖啡。陈瑶刚走,留下了几千块现金,说是甜品店的周转资金,让她先交医药费。
“谢谢。”苏晚对着售货机里掉落的咖啡鞠躬,像在感谢某种不知名的馈赠。她撕开包装纸,热气氤氲了镜片,恍惚间看到包装纸上的丝绒质感,突然想起陆时砚办公室里的废稿。
那道修改线画对了吗?
她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脑子。一个连样品都没做完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评价陆氏的设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总的短信,催她明天必须把合同回传,否则扣全勤奖。苏晚咬着咖啡杯的边缘,尝到一丝苦涩——全勤奖是六百块,够母亲两天的IcU费用。
她不知道,自己随手画的那道修改线,已经让陆氏设计部的人通宵加班。更不知道,那道颠覆性的曲线,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陆时砚心里漾开了越来越大的涟漪。
深夜的总裁办公室依旧亮着灯。陆时砚把苏晚的便签和玉兰草图放在一起,用镇纸压住。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修改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他拿起手机,给秦峰发了条消息:“把苏晚的所有设计相关资料,都找出来。”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陆时砚的指尖停在屏幕上苏晚的名字处,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探究欲。
这个用咖啡渣染色、把霉斑当阴影、在废稿上画颠覆性修改线的女孩,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医院的长廊里,苏晚把空咖啡杯捏扁,扔进垃圾桶。走廊尽头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为她倒数着什么。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盒,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现在不是想设计的时候。
但她藏在文件袋最深处的铅笔,笔尖还残留着画修改线时的温度,像颗埋在尘埃里的火种,只等着一阵风,就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