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衣柜门轴锈了,拉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长叹,像在抱怨这深夜的惊扰。
苏晚跪在地板上,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在衣柜最底层摸索。积灰的旧箱子堆得像座小山,上面落着她从老家带来的被褥,散发着樟脑丸和时光混合的味道。她要找的东西,就压在最底下那个贴满旅行贴纸的纸箱里。
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拖出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呛得她咳嗽了两声。箱子锁扣早就锈死了,她找了把小刀,轻轻撬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件旗袍,墨色底布上,银线绣的凤凰展翅欲飞,尾羽拖曳处,点缀着细碎的珍珠,在暗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这是她的大学毕业设计,那件拿了校级金奖的“星空旗袍”。
苏晚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珍珠,指腹蹭过凸起的绣线,眼眶突然热了。当年为了做这件旗袍,她省了三个月伙食费,买了最便宜的真丝边角料,一针一线绣了整整四十天。答辩那天,评委说:“这凤凰眼里有光,像要从布上飞出来。”
可这束光,毕业后就被现实摁进了尘埃里。父亲破产,母亲重病,她把旗袍折得整整齐齐,藏进衣柜最深处,像藏起一个羞于启齿的梦。
手机屏幕亮了,是医院护士发来的消息:“苏小姐,你母亲今晚体温有点高,医生说可能是炎症反复。”
苏晚的心揪紧了,回复:“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关掉消息,她把旗袍轻轻抱出来,铺在褪色的床单上。墨色真丝在岁月里沉淀得愈发温润,银线绣的星子依然璀璨,只是珍珠有些暗淡,像蒙尘的星辰。
她想起林薇薇说的“二本毕业的行政”,想起同事们的窃窃私语,想起赵氏发布会上即将出现的“云纹旗袍”——那些被偷走的设计,被践踏的骄傲,在这件旧旗袍面前,突然有了具象的形状。
“不能就这么算了。”苏晚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找出新买的深青色真丝布料,铺在旗袍旁边。两块布料在灯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却同样承载着她的心血。指尖在新布料上划过,她突然有了主意——把旧旗袍的凤凰刺绣拆下来,缝在新旗袍的领口处。
旧的荣耀,新的抗争,要在这件衣服上合二为一。
拆绣线比想象中难。银线绣得太密,针脚又细,稍不留神就会扯破底布。苏晚找来最细的镊子,坐在台灯下,一针一线地挑。时针从十二走到凌晨三点,她的眼睛酸涩得像进了沙,指尖被针扎得全是小血点,却浑然不觉。
拆下来的凤凰刺绣摊在桌上,像只折了翼的鸟。苏晚看着它,突然想起母亲病房窗外的玉兰,去年冬天被冻得只剩枯枝,今年春天却照样开出满树花。
“再难也要飞起来。”她对着刺绣轻声说,像在对自己立誓。
天快亮时,她终于把凤凰刺绣缝在了新旗袍的领口。深青色真丝衬得银线愈发耀眼,凤凰的尾羽顺着领口延伸,像要钻进布料里,又像要从里面冲出来。苏晚把旗袍挂在衣柜门后,退后两步打量,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刚好落在凤凰的眼睛上——那颗用珍珠做的眼珠,仿佛真的亮了起来。
她找了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把旗袍罩起来,藏回衣柜最深处,和那件旧旗袍并排挂着。新旧两件,像过去与现在的她,隔着时光遥遥相望,却同样倔强。
第二天去公司,苏晚刚坐下,就被王总叫进了办公室。林薇薇也在,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那只宝蓝色的包,见她进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苏晚,赵氏那边发来了邀请函。”王总把一张烫金卡片推过来,“下周五的发布会,你跟林薇薇一起去。”
苏晚拿起邀请函,指尖触到“赵氏集团春季发布会”几个字,心里冷笑。这是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设计被别人冠冕堂皇地展示出来。
“我那天要去医院陪我妈。”她放下卡片,语气平静。
“请假!”王总不容置疑地拍了桌子,“这是工作!赵氏是我们的大客户,你必须去!”
林薇薇娇笑着打圆场:“王总别生气,晚晚就是太孝顺了。晚晚,去吧,说不定能看到好东西呢?”她特意加重了“好东西”三个字,眼神里的挑衅藏都藏不住。
苏晚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好,我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走出办公室时,她的后背挺得笔直。林薇薇想让她难堪?想让她亲眼看着心血被窃取?那就如她所愿。但她不会只做个观众,她要带着自己的旗袍,去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中午吃饭时,苏晚躲在楼梯间给陈瑶打电话:“发布会那天,帮我个忙。”
“你说!”陈瑶的声音带着义气,“上刀山下火海,我陪你!”
“帮我把衣柜里那件新做的旗袍带到发布会现场。”苏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赵氏发布会结束后,我有用。”
陈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要……当场打脸?”
“不是打脸。”苏晚望着窗外,阳光穿过玻璃,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是要让那只偷来的凤凰,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涅盘。”
挂了电话,她摸出手机,给那个匿名号码发了条消息:“陆氏发布会,需要模特吗?我有件作品,或许能用上。”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仿佛听见衣柜深处,那件墨色旗袍上的凤凰,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啼鸣。
而此刻的陆氏集团,秦峰把一份文件放在陆时砚面前:“苏小姐大学时的获奖作品找到了,就是这件‘星空旗袍’,评委评价极高。她昨晚连夜修改了新旗袍的设计,把旧作的刺绣拆下来缝上去了。”
文件里附了张苏晚深夜拆绣线的照片,台灯下,她的侧脸专注得发亮,指尖的血点在布料上格外刺眼。
陆时砚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凤凰刺绣,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想起秦峰说的——苏晚当年因为学校名气太小,连市级展览都没进去,这件金奖作品,从未被真正看见过。
“模特的事,让秦助理安排。”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另外,把发布会的直播信号,跟赵氏那边同步。”
秦峰眼睛一亮:“您是说……”
“好戏,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陆时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落在窗外。申城的天际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有只被藏起来的凤凰,正在等待展翅的时刻。
苏晚下班回到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拉开衣柜。深青色旗袍安静地挂在那里,领口的凤凰仿佛真的有了生命。她伸出手,与布料上的凤凰对视——
藏得再深也没关系,总有一天,要让这光芒,照亮整个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