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天台没有灯,只有城市的霓虹漫上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坐在天台边缘,双脚悬空晃荡着,帆布鞋的鞋带松了,被夜风吹得不停打卷。
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张手术同意书。“手术风险很高”“术后可能出现排异反应”“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医生的话像冰锥,一下下凿着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不敢细想,如果手术失败了,她该怎么办。
帆布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三下,是陈瑶发来的微信:“面料厂我帮你打过招呼了,王师傅说可以先开工,钱晚点再结。”后面跟着个加油的表情。
苏晚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打了又删,最终只回了个“谢谢”。她不敢告诉陈瑶,现在压垮她的不是面料钱,是对未来的恐惧。
十八万七的手术费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陆时砚说是“设计预付款”,可“微光”系列能不能顺利量产、能不能卖出钱,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如果最后设计砸了,她拿什么还这笔钱?难道真要像林薇薇说的那样,“被陆总包养”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晃掉了。她捡起脚边的石子,往远处扔去。石子划过夜空,最终落进楼下的灌木丛,没发出一点声音,像极了她那些被现实碾碎的梦想。
口袋里的设计稿被风吹得哗哗响。苏晚摸出来展开,“微光”系列的星空图案在霓虹下泛着冷光。她想起大学毕业设计展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她穿着自己缝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以为未来触手可及。
可现在呢?
父亲破产跳楼,母亲重病卧床,她从设计系高材生变成行政小妹,连画稿都要藏在泡面箱里。林薇薇穿着她设计的裙子参加派对,赵天宇用她的创意讨好陆时砚,而她只能在这里,对着夜空发呆。
“真是个笑话。”苏晚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夜风灌进领口,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却吹不散眼底的酸涩。
天台的门被推开时,苏晚吓了一跳,慌忙抹掉眼泪。以为是巡逻的保安,回头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总在凌晨打扫走廊的清洁工阿姨,手里还拿着扫帚。
“小姑娘,这里风大,快下来。”阿姨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飘,“刚才听护士说,你妈妈明天手术?”
苏晚点点头,往里面挪了挪。
阿姨放下扫帚,在她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我女儿小时候一紧张就吃这个,说甜的能压惊。”
水果糖是橘子味的,甜得有些发齁。苏晚含着糖,听阿姨絮絮叨叨地说:“我家老头子前年走的,肺癌,花光了所有积蓄。那时候我也觉得天塌了,可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就想着不能倒下。”
“现在她在电子厂上班,每个月寄钱回来,说要给我买个按摩椅。其实我哪用得上那些,只要她好好的,比什么都强。”阿姨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谁还没遇到过坎?跨过去就好了。”
苏晚看着阿姨被风吹乱的白发,突然想起母亲总说的那句话:“晚晚,日子是熬出来的,熬着熬着,就甜了。”
可她现在,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阿姨,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连我妈都救不了,连自己的设计都守不住……”
“傻孩子。”阿姨拍了拍她的背,掌心粗糙却温暖,“能在这么难的时候还想着设计,还想着救妈妈,你已经很勇敢了。我女儿连自己的梦想都不敢提呢。”
她指着远处的高楼:“你看那栋楼,最顶上的灯是不是特别亮?可你知道吗,底下的每一层都有灯,一层一层亮上去,才照亮了最上面。你现在就是在最底下,慢慢往上爬呢。”
苏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陆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就在不远处,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亮着灯,像颗孤独的星。她突然想起陆时砚的侧脸,在会议室的灯光下,轮廓冷硬,眼神却很认真。
他为什么要帮她?
是可怜她?还是真的觉得她的设计“值得”?
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是护士,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苏小姐,你妈妈说你没吃饭,让我给你送点粥上来。”
保温杯里是银耳莲子粥,甜糯温热,是母亲早上特意让护工炖的。苏晚舀起一勺,热气模糊了视线,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整夜不睡守着她,天亮了就端来一碗热粥。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缺钱,知道她难,却从来不说,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给她力量。
“我明天早上七点进手术室。”护士临走时说,“你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苏晚点点头,看着护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夜风突然温柔了些,吹得设计稿上的星空图案轻轻起伏,像真的有星星在闪烁。
她掏出手机,点开和陆时砚的对话框。那条“不会让你失望”的短信还停留在屏幕上,下面是空白的。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打下一行字:“手术明天早上七点开始,我会全程跟进‘微光’系列的打样。”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些。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现在,她不能倒下。母亲在等她,设计在等她,那些藏在平凡生活里的微光,也在等她。
苏晚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设计稿被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帆布包最里层。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像有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前走。
天台的门在身后关上,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帆布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她不知道手术结果会怎样,不知道“微光”系列能不能成功,甚至不知道明天醒来,会不会有新的麻烦在等着她。
但她知道,天亮的时候,她要准时出现在手术室门口,要握紧母亲的手说“别怕”,要去面料厂盯着那些旧报纸混纺布,要让“微光”系列的星星,真的亮起来。
因为这是她的战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站着打完这场仗。
走到病房门口时,苏晚听见母亲在哼歌,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谣。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
夜风从走廊的窗户钻进来,带着远处的霓虹,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