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威海，仿佛被碧蓝的海水与澄澈的天空精心浸染过。海风常年眷顾此地，携着海洋深处咸润而清新的气息，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最终拂过那绵长的金色海岸。
阳光慷慨地倾泻，透过高远天幕上稀薄如纱的云层，化作万千跃动的光斑，洒在细腻柔软的沙滩上。海浪不知疲倦地层层涌来，拍打着岸缘，飞溅起的浪花在日光映照下，宛如一片片破碎流动的金箔，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带着特有凉爽的海风，轻柔地掠过皮肤，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午后残留的几分闷热，只留下令人心旷神怡的舒爽。
今天，正是戚睿涵一行人，带着来自数百年前的董小倩，体验现代海滨乐趣的日子。
自穿越时空的惊涛骇浪中幸存，踏入这个与她所知截然不同的“异世”，董小倩初时经历的震撼与茫然，已如潮水般渐渐退去。她学会了使用许多曾被视为“奇技淫巧”的物事，那能千里传音、内蕴乾坤的“手机”，那明亮如昼、随手可控的“电灯”，那飞驰如风、铁皮包裹的“汽车”……
她也逐渐习惯了此地女子更为开放自在的装扮与行为，她们可以坦然展露笑颜，可以与男子并肩同行，甚至可以高声谈论家国天下。然而，当真正要穿上那被称为“泳衣”的、仅由寥寥几片布料构成的衣物时，深植于她灵魂深处的时代烙印与严苛礼教观念，还是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陷入了极大的窘迫与挣扎。
更衣室内，光线明亮，四壁是光滑的合成材质。董小倩独自站在其中，手里紧紧捏着那套白诗悦为她精心挑选的黑色比基尼。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凉而陌生的化纤弹性面料，与她记忆中柔软的丝绸、棉麻截然不同。
这小小的、形状奇特的衣物，在她眼中，与闺房之内最私密的亵衣几乎无异，甚至更为大胆露骨。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即便是炎炎夏日，女子也需衣衫齐整，领口要紧，袖口要长，肌肤岂可轻易示于外人之眼，更何况是如此……如此近乎无遮无拦的装束。一想到要穿着它走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脸上便不受控制地涌起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心跳也急促得如同擂鼓。
门外沙滩上传来的欢笑声、海浪声，此刻都成了加剧她内心紧张的催化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汩汩流动的声音。
“小倩，还没好吗？”白诗悦清亮而关切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帘传来，打破了更衣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她和袁薇、刁如苑早已换好了各自的泳衣，此刻正等在外面，身上随意罩着轻薄的防晒衫或衬衣，神态自若。
董小倩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声音却仍不免有些发紧：“就……就好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无法坦然以对。
她手忙脚乱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羞耻感，将那套黑色比基尼穿在了身上。冰凉的布料贴在温热的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镜中的自己，只是飞快地抓过旁边准备好的一件宽松的白色纯棉短袖衬衣，急急地套在外面，又将下摆紧紧裹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过于暴露的装束中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她低头仔细检查，确认衬衣足以遮盖住大部分身体，尤其是腰肢和腿根，这才惴惴不安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轻轻掀开门帘，挪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光线骤然明亮，海风迎面扑来。三位已等候片刻的女子见她这副模样——虽穿着泳衣，却严严实实裹着衬衣，双手还不自觉地拢着前襟，脸上红潮未退，眼神躲闪——都不由得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理解与善意。
白诗悦上前一步，自然地拉住董小倩微凉的手，柔声安抚道：“还是不好意思，对吧？没关系的，刚开始都这样，我们都经历过这个阶段。你看我们，”她说着，轻轻转了个圈，展示着自己身上那件飘逸的雪纺罩衫，“不也都加了件外搭嘛，又不是直接就那样走出去。”她指了指旁边的袁薇，后者穿着牛仔短裤和一件简单的吊带背心，显得利落又时尚；而刁如苑则是一件长款印花防晒衫，优雅地系在腰间，下身是同色系的泳装短裙。
袁薇也走近，语气轻松地笑道：“小倩，在这里，游泳穿泳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像在我们那时，骑马要穿劲装，赴宴要着礼服一样，都是适应特定场合的穿着。你看这海滩上，大家不都这样吗？没人会觉得奇怪的，放松点就好。”她伸手指向远处沙滩和海面，那里的人们穿着各色泳衣，或嬉戏打闹，或静卧晒太阳，或畅游海中，个个神态自若，仿佛再自然不过。
刁如苑年纪稍长，经历也更丰富些，语气更为温和持重，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小倩妹妹，放松些。这里不是大明，也不是大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和规矩束缚。女子不必将自己包裹在层叠的衣物里，也不必时时在意他人的眼光。既然机缘巧合来到了这里，何不尝试放开怀抱，体验一番这不一样的自由与畅快？若实在觉得不习惯，我们就在浅水区玩玩水，感受一下海浪，不急着一定要下水游泳。”
董小倩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温言劝慰，感受着手中传来的白诗悦掌心的温度，又偷眼仔细瞧了瞧沙滩上那些穿着各式泳衣、神情坦然的人们，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然而，那份根深蒂固的羞怯并非顷刻就能消除，她的双手仍不自觉地紧紧拢着衬衣的前襟，仿佛那是最后的屏障，她对着三位同伴，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诸位姐姐开解，小倩……小倩尽力。”
而当几位女士的目光不经意间转向一旁等候多时的戚睿涵时，脸上的笑意更是瞬间变得忍俊不禁，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
只见戚睿涵，这位在明末顺初的乱世中能翻云覆雨、智计百出的“异乡客”，此刻却陷入了一种与他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窘境。他穿着一条颇为醒目的红色三角泳裤，身材匀称，既不显得瘦弱也无赘肉，本是恰到好处地展示着年轻人的活力。
然而，他却用一条宽大的纯色白色浴巾，将自己从胸口到下围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即将上台表演却临场怯场的木偶。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局促和尴尬，眼神飘忽不定，几乎不敢与几位女生对视，与平日里那个开朗外向、甚至在千军万马前也能谈笑自若的戚睿涵判若两人。
“喂，睿涵，”白诗悦首先忍不住，揶揄地开口，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紧绷的手臂，“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裹得跟个准备下锅的粽子似的，密不透风。人家小倩初来乍到，对一切都陌生，害羞情有可原。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怎么反倒比小倩还放不开？你这‘威海小生’的称号，今天怕是要名不副实了哦。”
袁薇也抿嘴笑道，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就是啊，睿涵。看你泳裤选得倒是挺大胆，颜色这么鲜艳，款式这么……嗯，前沿，怎么临到上场反而怂了？难不成是怕我们这几个老朋友看你几眼？放心，我们对你的身材没那么多评价。”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让戚睿涵的脸更红了几分。
刁如苑则是优雅地环抱着手臂，唇角微扬，眼中带着看穿一切的戏谑：“睿涵弟弟，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第一次学骑马时，死死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的样子。莫非是……那‘旱鸭子’的身份今天终于要暴露了，心里发虚，才用浴巾来壮胆？”
戚睿涵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刁如苑那句精准戳中痛处的“旱鸭子”，让他差点跳起来。他梗着脖子，试图挽回一点摇摇欲坠的颜面，声音都提高了些许：“谁、谁怕了？我这是……这是战略性防护。对，防晒，海边紫外线强得很，容易晒伤。你们懂什么……”说着，仿佛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把胸前的浴巾又使劲裹紧了些，边缘都被他攥得变了形。
董小倩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戚睿涵那副与她同样窘迫，甚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样子，原本积压在心中的紧张与羞怯，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她没想到，在她眼中几乎无所不能、能在波诡云谲的明末顺初官场和战场上从容周旋的戚睿涵，竟也会有如此笨拙而可爱的一面。
她看着他那条鲜艳夺目的红色泳裤，再对比一下那紧紧包裹、欲盖弥彰的白色浴巾，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保守的白色衬衣，忽然觉得两人此刻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一种微妙的、近乎共犯的情绪悄然滋生，让她一直紧绷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戚公子……”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与好奇，“原来……你亦不通水性么？”
戚睿涵被她这轻声一问，脸上尴尬之色更浓，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湿漉漉的发丝被海风吹乱，倒是显出了几分平日罕见的憨直。他叹了口气，老实承认：“呃……是啊，说来惭愧。小时候贪玩，在海边失足掉下去过一回，呛了不少水，被人捞起来后昏迷了好一阵。自那以后，就对深水有点……嗯，阴影。所以游泳这事，一直算是我的一个弱项。”他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这份不加掩饰的真诚，反而让董小倩觉得他更加真实可亲，远胜于那些永远标榜自身完美的所谓“俊杰”。
白诗悦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好啦好啦，既然我们这里有两位都是‘新手’，那就更有必要好好学一学了。放心，我们这里可是有三位经验丰富、耐心十足的‘教练’呢。”她说着，朝袁薇和刁如苑眨了眨眼，两人会意地点头。
接着，白诗悦转向董小倩，语气更加温柔：“来，小倩，听姐姐一句，先把这衬衣脱了吧。且不说穿着下水行动不便，容易被缠住，非常危险；单说这棉布见了水，会变得沉重，紧紧贴在身上，那才更是难受得紧，比现在这样还要尴尬数倍。你看大家，不都好好的吗？试着迈出这第一步，相信我，跨过去之后，你会发现海阔天空。”她的声音如同具有魔力，充满了鼓励和安抚。
袁薇和刁如苑也围拢过来，没有说话，只是用理解和鼓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董小倩。那目光中没有丝毫逼迫，只有温暖的期待。董小倩感受着她们毫无保留的善意，看着眼前蔚蓝广阔、令人心向往之的大海，再想到戚睿涵也坦承了自己的弱点，心中那份坚冰般的羞怯，终于开始出现了裂痕。她犹豫了再三，手指反复蜷缩又松开，终于，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她咬了咬饱满的下唇，手指微颤地，一颗一颗，解开了衬衣的纽扣。
白色的棉质衬衣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那身剪裁得体、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完美勾勒出来的黑色比基尼，彻底展露在阳光与海风之中。她的肌肤因常年居于闺阁、不见如此强烈的日光而显得异常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在神秘黑色的布料映衬下，更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用双臂交叠环抱住自己，微微侧过身子，脸颊绯红如霞，眼睫低垂，不敢去看任何人的反应。
“哇，小倩！”白诗悦首先发出由衷的赞叹，没有丝毫的嫉妒或虚伪，只有纯粹的欣赏，“你这身材保持得真好，线条流畅，这泳衣太适合你了！”
袁薇也认真地点点头，目光中带着肯定：“确实很适合，黑色显得沉稳，又衬你的肤色。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
刁如苑则没有急着赞美，而是体贴地递过一瓶开启的防晒霜，语气自然地说道：“先抹点这个吧，保护皮肤不被晒伤。这里的日头，可比你们那时候要烈得多。”她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没有预想中的指指点点，没有异样或审视的目光，只有真诚的赞美和体贴入微的关怀。董小倩紧绷的身体，在这充满善意的氛围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环抱着胸口的双臂，也缓缓地、带着些许迟疑地放下了。
她抬起头，先是望了望那一片无垠的、蔚蓝得令人心醉的大海，又看了看身边这些笑容温暖、眼神清澈的同伴们，心中那份厚重的、由礼教与陌生环境筑起的坚冰，终于开始真正地、迅速地融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如同温润的海水，悄然漫上心头。
“走吧，我们下水，去感受一下威海的夏天！”白诗悦见状，笑容灿烂地一手拉起董小倩已经不再那么僵硬的手，另一手则不由分说地拽住了仍裹着浴巾、试图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戚睿涵，朝着浪花翻卷的浅水区走去。
袁薇和刁如苑相视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到了水边，清凉的海水立刻涌上来，温柔地舔舐着脚踝，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舒爽触感。董小倩起初接触到海水时，身体还是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但在白诗悦坚定而温柔的牵引下，她开始尝试着，一步步向更深的水域走去。海水逐渐没过她纤细的小腿、圆润的膝盖、白皙的大腿……一种奇异的、托举身体般的浮力感隐隐传来，让她既感到些许慌张，又充满了新奇。
而另一边的戚睿涵，则还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建设，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双手死死拽着浴巾的边缘，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盯着那不断涌上退下的海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仿佛那不是清凉的海水，而是噬人的猛兽。
最后还是刁如苑看不过去，她笑着摇了摇头，趁戚睿涵不注意，快步上前，伸手利落地一把扯掉了他紧抓着的浴巾：“男子汉大丈夫，爽快些！既来之，则安之！”
浴巾骤然离体，戚睿涵只觉得周身一凉，海风毫无阻碍地吹拂在他仅着泳裤的皮肤上，暴露在众人目光下的感觉让他瞬间手足无措，那件鲜艳的红色泳裤在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几乎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抗议声，却被早已准备好的白诗悦和袁薇一左一右笑着推搡着，半强迫地来到了水边。
“好了，睿涵，放松点，别那么僵硬。”已经身在齐腰深水中的白诗悦朝他招手，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但其中的鼓励意味清晰可辨，“水不深，你看，才到我腰部，下面沙子也很平坦，很舒服的。”
袁薇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调侃式的激励：“睿涵，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克服怕水这个毛病吗？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最好的机会。难道你要在小倩妹妹面前一直这么怂下去？”
董小倩也已经在浅水中站稳，她看着戚睿涵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回想起他方才的坦诚，心中微动，也轻声开口道：“睿涵，一起吧，水中……确有些趣致。”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戚睿涵耳中。
在众人的鼓励、调侃和“监督”之下，戚睿涵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带着一种近乎壮烈的表情，猛地向前踏出几步，彻底融入了海水的包围之中。微凉的海水瞬间包裹住他的身体，驱散了皮肤上因紧张而生的燥热，确实带来一阵意想不到的舒爽。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还稳稳地站着，水深的确只到腰部，脚下是坚实而细腻的沙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接下来的时间，海滩边这片浅水区俨然变成了一场气氛活跃的游泳教学课。白诗悦主要负责指导董小倩，她极有耐心，先是让董小倩感受水的浮力，用手托着她的腰背，引导她慢慢向后仰，学习如何放松身体漂浮在水面上。“对，小倩，就是这样，放松，完全放松，相信水的力量，它会托住你的……别紧张，我扶着呢……”白诗悦的声音轻柔而稳定，如同具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董小倩起初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几次尝试将脸埋入水中都因为惊慌而迅速抬起，伴随着剧烈的呛咳，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和脖颈滑落。但她骨子里有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学得极其认真，每一次失败后，都会仔细回想白诗悦的指导，然后再次尝试。
渐渐地，她憋气的时间变长了，身体也能在白诗悦的辅助下短暂地漂浮起来，虽然动作还显生涩，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已经燃起了跃跃欲试的光芒和克服困难后的欣喜。
而戚睿涵那边的状况则显得颇为滑稽，充满了欢声笑语。他被袁薇和刁如苑一左一右“挟持”着，进行着最基本的水中适应训练。袁薇负责教他水中呼吸，要求他把脸埋进水里呼气，再抬头吸气。
“戚睿涵，节奏，注意节奏，不是让你憋一口气等到快不行了才抬头！”袁薇的指挥简单直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戚睿涵往往手忙脚乱，不是鼻子呛了水，就是喝水喝得直皱眉头，那咸涩的味道让他龇牙咧嘴。
刁如苑则负责指导他腿部动作，让他扶着她的手臂，练习蛙泳的蹬腿。
“膝盖放松，脚腕带动，向外再向后蹬夹水，对……不是让你这样胡乱扑腾，你是在游泳，不是在犁地！”刁如苑的语气相对温和，但指出问题同样一针见血，时常忍俊不禁。戚睿涵的四肢在水里显得格外不协调，打起的不是推动前进的水花，而是四处飞溅、毫无章法的浪涛，惹得旁边的白诗悦和董小倩也忍不住看过来，掩口轻笑。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戚睿涵也确实被迫喝下了好几口咸涩的海水，表情痛苦，但在两位“教练”的半强制教学和不断的调侃鼓励下，他竟也慢慢地找到了一点水中活动的感觉，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入水就浑身紧绷得像块石头了。
他甚至能在袁薇和刁如苑的帮助下，尝试着短暂漂浮几秒钟，虽然姿势僵硬难看，活像一只搁浅的海星，却也足以让他感到莫大的进步。他兴奋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就望向董小倩的方向，湿漉漉的脸上带着一丝混合着得意和寻求认同的表情，像个完成了高难度任务等待夸奖的孩子。
董小倩看着他这副与平日迥异的、孩子气的表现，再看看身边不厌其烦、耐心细致教导自己的白诗悦，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柔软的潮流缓缓充盈。这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步步为营、时刻警惕、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险恶环境；不再是那个充满了阴谋算计、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明末顺初。这里是如此轻松，如此明媚，充满了毫无机心的善意、毫无负担的欢声笑语，仿佛一片与世无争的净土。
她开始更加主动地尝试用手划水，配合着腿部的动作，虽然连贯性还很差，动作也透着一股生疏的劲儿，但那认真的姿态却显而易见。阳光洒在她湿漉漉的乌黑发丝和光滑的肌肤上，折射出细碎而晶莹的光芒，那原本因羞怯而习惯性低垂的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偶尔会因为掌握了一个小小的技巧，或者看到戚睿涵笨拙的模样，而流露出一丝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游泳的环节持续了颇久，直到众人都感到有些疲惫，四肢因为长时间的运动而微微发酸，才意犹未尽地、说说笑笑地上了岸。用淡水冲洗干净身体，换回干爽的日常衣物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此时的阳光已不再如正午那般炽烈霸道，变得温和了许多，斜斜地挂在天边，给万物拉出长长的影子。
下一个目的地，是位于海滨附近的一家现代化电影院。
对于董小倩而言，电影院无疑又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领域。那自动开启的厚重玻璃门后，是光线刻意调得昏暗的宽敞空间，脚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深色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香薰又混合着爆米花黄油的甜腻气息。巨大的白色幕布如同凝固的瀑布垂挂在最前方，而阶梯式排列的座椅，包裹着柔软的深色绒布，看起来异常舒适。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而陌生。
当他们在引导下找到对应的座位坐下，灯光骤然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种专注而静谧的黑暗时，董小倩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唯有前方巨大的幕布亮起，传出清晰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活动的、色彩饱满逼真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影像开始呈现——那是一部画面极其唯美、服饰华丽的古装爱情电影。董小倩惊得微微张开了嘴，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戚睿涵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这究竟是何种物事？”她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问道，眼睛却死死盯着幕布，仿佛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皮影戏么？可为何如此逼真，如此宏大？人物竟能如同真人般活动言语，这光影、这色彩……”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她对“戏文”的认知。
戚睿涵能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轻微颤抖，他放柔了声音，凑近些解释道：“这叫电影，是一种……嗯，可以理解为，用非常精密的机器，将人演绎的故事记录下来，然后再通过特定的方法播放出来给大家看。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非常高级的、能动能说的‘连环画’或者‘留影术’。”
这时，白诗悦将一桶刚刚出炉、散发着浓郁甜香和温热气息的爆米花递到了董小倩面前：“小倩，尝尝这个，看电影的标配零食，很多人觉得没有爆米花，电影都没滋味了呢。”
董小倩有些迟疑地看了看那金灿灿、一颗颗饱满酥脆的陌生食物，又看了看周围其他观众都自然而然地拿着吃，便学着戚睿涵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酥脆的口感瞬间在唇齿间绽开，紧接着是黄油的浓香和焦糖的甜意在味蕾上弥漫，这新奇而美妙的滋味立刻征服了她。
于是，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上演绎的悲欢离合，虽然其中的一些情节、观念对她而言依然有些难以理解，比如男女主角过于直白的情感表达，或者某些完全不符合她认知的历史背景设定，但那绚烂夺目、近乎真实的画面，那动人心弦、烘托情绪的背景音乐，以及演员们真切而富有感染力的情感表达，都具有一种跨越时代藩篱的、直击心灵的力量；一边不自觉地，一颗接一颗地将爆米花送入口中，很快就沉浸在了那个由光影和声音构筑的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里。
看到男女主角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的动情处，她的眼眶甚至会微微发热，泛起湿润的涟漪。这种全身心的、沉浸式的感官体验，是她在大明的勾栏瓦舍、茶馆戏台前，观看那些唱念做打、需要大量想象弥补的戏曲表演时，从未经历过的震撼与投入。
电影散场，灯光重新亮起，董小倩还久久沉浸在故事的氛围中，眼神有些恍惚，心绪随着片中人的命运起伏而未能立刻平复。她随着人流，有些机械地走出影厅，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走廊。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笼罩了整个城市。但今天的行程还远未结束，白诗悦兴致勃勃地宣布，最后一站是前往附近一座大型的购物商场。
一踏入商场那挑高惊人、明亮如昼、冷气充足的中庭，董小倩再次被眼前极度繁华的景象所震撼，甚至比之前面对大海和电影时更为强烈。目光所及，是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的店铺，巨大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她见过或根本没想象过的商品——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款式新颖的服装鞋帽、功能繁多的电子产品、包装精美的各色食品……
光滑如镜的瓷砖地面倒映着璀璨的灯光和熙熙攘攘、却秩序井然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气、香水味、化妆品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而充满都市活力的味道；还有那不断运行、载着人们缓缓上升或下降的自动扶梯，如同一条条钢铁与玻璃构筑的河流……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度繁荣、充满生机与消费气息的现代都市画卷，其丰富的物质选择、便捷的生活方式，远远超出了她这个来自几百年前的古人所能想象的极限。这简直比《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汴京繁华，还要胜出百倍千倍。
“这里……好生热闹，好生……明亮。”她喃喃自语道，眼睛几乎不够用，只觉得目眩神迷，仿佛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幻之境。
“走吧，带你去好好逛逛，看看我们这个时代的‘集市’是什么样子。”袁薇笑着，自然地挽起董小倩的手臂，带着她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看到什么喜欢的、好奇的，就跟我们说，不用客气。”
他们一行人开始穿梭于商场的各个楼层和店铺之间。在时尚靓丽的服装店里，董小倩对现代服饰千变万化的款式、五花八门的面料（有些她甚至无法分辨其材质）以及相对她认知而言极其低廉的价格感到惊叹不已；在香气四溢的零食铺前，她对那些包装精美、口味奇特的五花八门的零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一样都想探究其味道；在色彩缤纷的水果区，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甚至异国他乡的、形状各异颜色鲜艳的水果，更是让她看得目不暇接，许多水果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白诗悦和袁薇兴致勃勃地充当起了购物顾问，热心地帮董小倩挑选衣服。她们拿起一件件连衣裙、t恤、短裤在她身上比划，鼓励她试穿。董小倩在她们的怂恿下，试穿了几件素雅风格的连衣裙和一套简约的t恤短裤。当她从试衣间走出来，站在明亮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简洁现代服饰、焕然一新的自己时，感觉既陌生又新奇，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更为轻松自在的“董小倩”。
戚睿涵和刁如苑则主要负责跟在后面提东西和最终买单，他们看着董小倩从最初的拘谨观望，只敢远远看着，到后来也开始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主动指着某件设计独特的工艺品，或者某种没见过的进口糖果轻声询问，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好奇与孩童般的喜爱光芒，两人不禁相视而笑，感到一种分享的快乐。
最终，董小倩买了几件料子舒适、颜色素雅的现代衣裙，几样包装新奇、看起来很好吃的零食，还有两种她从未见过、据说是来自热带地区的水果——芒果和火龙果。每买下一样东西，她都会仔细地拿在手中端详，感受它们的材质、重量，仿佛要将这现代工业与商业文明的产物，从里到外都研究透彻一般。手中提着的购物袋渐渐增多，她的心情也如同这些逐渐变得沉甸甸的袋子一样，被各种新奇的体验、温暖的陪伴和满满的收获填充得充实而愉悦。
当一行人终于结束购物，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气派的旋转玻璃门时，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灯却将这片天空映照得一片瑰丽斑斓，恍如不夜之天。凉凉的夜风习习吹来，拂过他们因兴奋和长时间走动而微微发烫的脸颊，带来舒爽的惬意。
坐在刁如苑开来的一辆宽敞SUV上，返回住处。董小倩安静地靠在舒适的车窗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高楼外墙闪烁的LEd灯带、川流不息的车河尾灯、巨大的发光广告牌……这一切构成了一条流动的光之河流，久久沉默。她的身体因为一天的奔波与水中的活动而感到疲惫，但这疲惫却掩盖不住内心澎湃的思潮与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一天，她从古老的羞涩与束缚中逐渐挣脱，勇敢地穿上了曾经视为惊世骇俗的泳衣，体验了海洋温柔而有力的拥抱；她感受了光影交织的魔力，沉浸在电影构筑的悲欢离合之中；她见识了现代尘世极致的繁华与便利，那商场如同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向她展示了另一个世界的物质丰饶。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同样带着些许倦意、却嘴角含笑专注开车的戚睿涵，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正低声交流着今天趣事、眉眼弯弯的白诗悦和袁薇，以及副驾驶座上娴静地看着窗外的刁如苑。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科技与观念，却又如此真实地、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包容了她。那些曾经的刀光剑影、朝堂纷争、家族恩怨，那些在历史夹缝中求生的惶恐与艰辛，仿佛真的已成前尘旧梦，被眼前这片蔚蓝之畔、霓虹灯下的崭新生活远远隔开。而眼前这片广阔、自由、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温暖善意的天地，正带着实实在在的、温暖的触感，向她，董小倩，缓缓地、坚定地展开了序幕。
她知道，属于她的、真正意义上的新篇章，才刚刚掀开第一页。未来的日子，或许仍有挑战与陌生，但有了这些同伴，有了这份体验，她心中已不再仅仅是惶恐，更多了几分期待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