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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色彩,仿佛天公也在为这片土地上的杀戮而泣血。光芒不再刺眼,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将马家坡层层叠叠、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丘壑,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近乎凝固的赭褐色。视线所及,大地满目疮痍,焦黑的土地上是纵横交错的车辙与脚印,间或可以看到折断的兵刃、破碎的盾牌,以及那插在地上、箭羽犹自颤抖的雕翎。

硝烟,是这片战场尚未散去的魂灵。它们如同垂死巨兽残存的喘息,一缕缕,一片片,在焦枯扭曲、冒着青烟的树干间低徊,在破碎不堪、依稀能辨出“吴”字或“明”字的军旗上缠绕。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腥臭,那是火药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鲜血泼洒浸透泥土后散发的铁锈味、人马尸体在初夏微暖气候下开始腐败的恶臭,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甜腻气息的毒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气味吸入口鼻,不仅带来心理上的强烈不适,更在喉管和肺叶里引发一阵阵辛辣的灼痛感。

伤兵的哀嚎时断时续,不像战斗时那般激昂,而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呻吟,或是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爆发的短暂惨叫,随即又低沉下去,最终归于寂静。这声音比震天的喊杀更让人心头发紧,那是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的证明。

吴三桂站在一处临时用沙袋和敌军尸体垒起的矮坡上,这里原本是一个小小的制高点,如今也只能提供些许视野。他身上的鎏金山文甲,曾经光鲜亮丽,象征着地位与勇武,此刻却布满了刀剑划过的深痕、箭簇撞击的凹坑,以及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粘稠的血迹——有敌人的,或许更多是他自己的,或是身边亲卫溅上的。

他那张往日英武俊朗的面容,此刻被浓重的疲惫与肃杀笼罩,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干裂,紧抿成一条刚硬而缺乏生气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鹰隼,死死盯着远方清军营地再次升起的、袅袅不绝的炊烟,以及随风隐约传来的、带着胜利者悠闲意味的号角声。他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的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戚睿涵和董小倩一左一右,如同他的影子,立在这片小小的坡地上。戚睿涵身上的青色道袍,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飘逸,下摆被泥土、血污和不知名的黏液浸染得硬邦邦、沉甸甸,颜色混沌不堪。肩头一处被箭簇擦破的裂口,边缘翻卷,露出里面同样污损的中衣,所幸伤口不深,只是火辣辣地疼。他脸上沾满了烟火熏燎的灰黑,只有眼睛周围因汗水冲刷显出些许原本的肤色。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因毒气而痛苦蜷缩的士兵——他们皮肤上泛起可怕的红斑和水泡,双眼红肿流泪,呼吸困难,发出拉风箱般的嘶哑声,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慢慢停止挣扎。

每看到一具这样的尸体,戚睿涵的心中就像被冰锥刺中,一阵阵发冷。张晓宇……他这个来自现代的同学,弄出来的这些毒气弹、强化版的震天雷,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战争的底线,其残忍、其无视人道的程度,令人发指。这不再是冷兵器时代勇武与谋略的较量,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基于技术碾压的屠杀。

董小倩依旧穿着那身利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的皮甲轻铠上有几处明显的刀剑劈砍凹痕和划痕,显示出她同样经历了艰苦的近身搏杀。她手持长剑,剑鞘上也有几处新鲜的擦伤。她眼神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警惕与沉静,如同幽深的潭水,仔细观察着四周,尤其是远方清军阵营的动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额角细密却持续渗出的汗珠,还是暴露了连日苦战带来的巨大体力消耗和精神紧绷。

一阵带着甜腻气息的微风拂过,戚睿涵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肺部如同被火烧灼。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口鼻,但那味道无孔不入。

“大哥,”他的声音因吸入过多烟尘和微量毒气而异常沙哑,像破旧的风箱,“爱星阿的主力看似被我们拖在此处,但这几日的攻势,时紧时松,节奏古怪。更像是在……拖延,在消耗。末将总觉得不对劲,心里发慌。”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种不祥的预感清晰地表达出来,“阮大铖、田仰两部,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们互为犄角,却不战而撤,将侧翼完全暴露。左良玉坐拥重兵,困守泽州,如今音讯全无,多半也早已见势不妙,自行撤退了。我们这五万弟兄,怕是……怕是已成了深入敌后的孤军。”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吴三桂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投向远方清军阵营中那些若隐若现、冒着古怪黄绿色烟雾的筒状物——那是张晓宇指导清军建立的简易毒气投射装置。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多尔衮……好算计。他知道南京那几位靠不住,用阮大铖、田仰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做饵,诱我们深入,再以坚固碉堡、歹毒毒气,一点点消耗我军锐气和兵力。如今,东、南、北三面皆有建虏重兵,西面是阮大铖他们逃跑时炸毁的险隘……四面合围之势已成,马家坡……已成死地。”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与决绝,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楚:“路振飞传回来的那道旨意……哼,分明是要邓从武和咱们这几万关宁儿郎,用性命去填他们丢掉的潞安。用我们的血,来掩盖他们的无能,来为他们争取逃回南京的时间。陛下……陛下竟也准了!”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锥心的失望。那个他一度抱有希望,希望能重整河山的弘光皇帝,似乎也并不能挽狂澜于既倒。

戚睿涵听着,心中一片冰凉,那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回想起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还曾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对历史走向的先知,以及脑子里那些超越时代的零星知识,总能做些什么,扭转乾坤,至少能避免这般无谓的、源于内部倾轧的牺牲。可现实是如此残酷,庙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友军的自私背叛、敌人的凶残狡诈,以及张晓宇那带着个人仇恨超越时代投放的恶意……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的那点理想和努力,撕扯得粉碎。

他看着周围那些面带菜色、嘴唇干裂却眼神依旧坚定的关宁军士兵,他们很多人都是从山海关就跟随着吴三桂的老兵,身经百战,本该在统一抗清的旗帜下建功立业,马踏辽东,如今却要因为朝中衮衮诸公的昏聩和算计,莫名其妙地葬身在这片荒芜陌生的山坡之上,死状还可能极其凄惨。

一股不甘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积聚。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能让他们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不能就这么算了!”戚睿涵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腥臭和毒味的空气刺痛了他的喉咙,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虽然沙哑,却透出一股决绝,“侯爷,我们必须让南京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必须有人去告这个御状。让史可法史阁部,让朝中还有良知的官员,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谁临阵脱逃,是谁葬送了这数万将士。是谁,在背后捅刀子,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抗清大业!”

吴三桂猛地转过身,甲叶发出哗啦的碰撞声。他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的闪电,紧紧盯住戚睿涵:“你的意思是?”

“派一快马,挑选军中最好的骑手,拼死突围,直奔南京。”戚睿涵语气坚决,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不止是求援,更是要将马家坡的真实战况,阮大铖、田仰如何不战而溃、临阵脱逃,清军如何使用毒气、震天雷等违禁之物,以及我等在此如何血战、如何待援、如何陷入绝境……所有详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呈报上去。即便……即便我等最终马革裹尸,血染黄沙,也要让这冤屈,让这忠勇,上达天听。让后世史书,记住这一天,记住是谁误国!”

吴三桂凝视着戚睿涵,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看清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片刻之后,他重重点头,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好,就依元芝所言。就算死,也要溅他们一身血!”他随即招手,低沉而急促地喊道:“胡劲!”

一名一直侍立在坡下不远处的亲兵队长应声快步上前。他约莫三十岁年纪,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矫健,眼神锐利如鹰,面容坚毅,皮肤黝黑,是军中出了名的骑术精湛、耐力超群的好手,更兼对吴三桂忠心耿耿。

“胡劲,”吴三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立刻去马厩,挑选三匹最好的快马,要耐力足、脚力健的。带上三天的干粮和水,即刻出发,轮流乘骑,不惜一切代价,冲出重围,直奔南京。将这封本侯的亲笔信,”说着,他从贴身的护心镜后,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透、甚至还带着点点暗褐色血污的信函,郑重地递了过去,眼神灼灼,“面呈史可法史大人,记住,是面呈,亲手交到他手上。若……若史大人不在或有变故,就想办法交给路振飞路大人。此事关乎数万弟兄的清白和身后名,重于泰山!”

胡劲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函。他仔细地将信件塞进贴身内衣最深处,用腰带紧紧束好,然后沉声道:“侯爷放心,末将在此立誓,纵是粉身碎骨,闯刀山火海,也定将此信送到史阁部手中。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说罢,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额头沾上了混合着血水的泥土。然后猛地起身,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便朝着营后临时马厩的方向,如同猎豹般疾驰而去,身影很快便被逐渐浓重的暮色与残破的营垒阴影所吞噬。

望着胡劲消失的方向,所有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的期待。那是投向黑暗的一缕微光,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吴三桂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那剑身并非雪亮,而是带着饮血后的幽暗,但在如血的残阳余晖下,依旧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寒光。他面向麾下逐渐聚集起来的、虽然人人带伤、面带疲惫却依旧眼神剽悍、带着一股不屈狠劲的将士们,声音陡然拔高,洪亮而悲怆,穿透了暮色:

“弟兄们,你们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南京的衮衮诸公,畏敌如虎,只顾自家性命和权位。他们甚至不惜牺牲我等,用我关宁儿郎的鲜血,去染红他们的官袍,去换取他们片刻的苟安!”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愤怒,“但是,吾辈军人,生于辽东,长于边塞,守土抗虏,保境安民,乃是天经地义。纵然朝堂抛弃我们,我们也不能抛弃这身后的土地,不能抛弃这华夏衣冠!”

他挥剑直指前方清军营地:“今日,困守绝地,前有强敌,后无援兵,唯有一死而已。但我等岂能白死?要让那些凶残的鞑子看看,我大明男儿的骨头,有多硬;也要让南京城里的那些软骨头、那些蛀虫看看,是谁在真正支撑着这大明的江山!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让建虏付出血的代价!”

“死战,死战,死战!”残存的将士们被他的话语点燃,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冲破硝烟弥漫的云霄,连远处清军隐约传来的号角声都似乎为之一滞。悲壮而惨烈的气氛在马家坡上空凝聚、压缩,仿佛随时都会炸裂。每个人都明白,这或许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场战斗,最后一声呐喊。

……

与马家坡的肃杀血腥不同,南京城的夜晚,带着一种虚假的繁华与安宁。秦淮河上的画舫笙歌隐隐传来,与内阁值房内的凝重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值房内,烛火摇曳,将史可法清癯而挺拔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身后那排满书籍和悬挂着巨大舆图的墙壁上,显得有几分孤独,也有几分执拗。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山西方向的六百里加急军报,那薄薄的几张纸,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军报是督师路振飞发回的,详细叙述了阮大铖、田仰两部在潞安外围遭遇清军主力,尤其是那种“毒烟瘴”攻击后迅速溃败,以及他奉旨令邓从武部断后、吴三桂部坚守马家坡,以期阻滞清军锋芒的情况。

“荒谬,愚蠢,自毁长城!”史可法猛地将军报重重拍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盏哐当作响,浅褐色的茶水溅了出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原本因操劳而略显苍白脸上,因极度的愤怒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弃潞安重镇于不顾,弃数万浴血奋战的精锐于不顾,只为保全阮大铖、田仰这等无能误国之辈。陛下……陛下怎能……怎能听信如此误国之策?”最后一句,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充满了无奈。

他对面的马士英,则显得平静许多,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平静了。他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拨弄着青花瓷茶碗中漂浮的茶叶,发出清脆而规律的碰撞声,眼皮微微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真实的神色。烛光在他圆润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道邻,何必如此动怒?气大伤身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劝慰,“兵者,诡道也。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潞安已失,泽州危急,暂时收缩兵力,避敌锋芒,巩固后方防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稳妥之策。吴三桂所部,乃百战精锐,骁勇善战,或许能借此机会,凭借马家坡地利,重创建虏精锐,挫其锐气,亦未可知啊。”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瑶草!”史可法霍然站起,身体因激动而前倾,手指几乎要指到马士英的鼻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我都清楚,那阮大铖、田仰是何等样人?溜须拍马、结党营私他们在行,领兵打仗?他们若能守住潞安,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这分明是畏敌怯战,临阵脱逃。如今,这道圣旨,等于是将吴三桂部推入火坑,让他们独力面对清军主力围攻。一旦……一旦关宁军有失,”他的声音因为想到那可怕的后果而微微颤抖,“山西门户洞开,陕西、河南皆危矣。届时清军铁骑长驱直入,饮马长江,南京……南京岂能独安?这哪里是稳妥之策,这分明是剜肉补疮,自断臂膀!”

马士英终于放下了茶盖,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皮,看着因愤怒而面色潮红的史可法,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担忧:“道邻,你的担忧,你的赤诚,我岂能不知?岂能不感同身受?”他叹了口气,“但你也需体谅陛下的难处。潞安失守,龙颜震怒,且陛下对‘联顺’一事,本就心存芥蒂,对吴三桂这等出身关宁的将领,也未必全然信任。此时,你再上疏力保吴三桂,指责阮、田等人作战不力,岂不是火上浇油?非但救不了吴三桂,恐怕连你我这内阁,也要引起陛下猜忌,动荡不安。如今朝局艰难,内有门户之见,外有强敌压境,当以稳定朝局、调和鼎鼐为上啊。”他语重心长,仿佛一切都是从大局出发。

“稳定?哼!”史可法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讥讽,“靠牺牲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来求稳定?靠纵容无能之辈、牺牲忠勇之将来换取朝堂表面的一团和气?这等稳定,与跪地求饶、自缚双手何异?我史可法……做不到!”他猛地转身,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铺开一本空白的奏疏,语气斩钉截铁,“我这就上疏陛下,陈明利害,揭露阮、田临阵脱逃之实,详述马家坡之危局,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即刻发兵救援马家坡,并严惩贻误军机者!”

马士英看着史可法奋笔疾书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再劝阻,只是幽幽地添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道邻,三思而后行啊。陛下身边,如今……可不缺嚼舌根子、揣摩上意的人。”他这话意有所指,明显指向宫中那些权势日增的太监,如韩赞周、李承辅之流,以及一些专门迎合朱由崧享乐和猜忌心理的佞臣。

史可法笔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他当然知道马士英话中的含义,知道这封奏疏很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可能引来祸端。但他脑海中浮现的是路振飞信中描述的惨状,是吴三桂和那数万关宁将士在毒烟箭雨中苦苦支撑的身影。他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数万忠勇将士因为朝堂的肮脏交易和愚蠢决策而覆灭。他深吸一口气,更加用力地蘸满了墨汁,毅然落笔。奏疏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悲愤、无奈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马家坡的第五天,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压抑。连续数日的激战和毒气折磨,让关宁军的将士们体力、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营地里除了哨兵走动时甲叶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以及伤兵无法抑制的呻吟,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疲惫笼罩着整个阵地。

清军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多尔衮和爱星阿认为,消耗的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收割这颗陷入绝境的头颅了。

在天边刚刚泛起一丝冰冷的、如同死鱼肚皮般的灰白色时,凄厉得不像人声的牛角号,便猛地划破了这短暂的、虚假的宁静。那号角声不是一声,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如同群鬼嚎哭,预示着毁灭的降临。

这一次的进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疯狂。不再是零星的箭矢覆盖和试探性的小股冲锋,而是伴随着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和迅速弥漫开来的致命烟雾。无数拖着暗红色尾焰的“震天雷”——这种在张晓宇指导下改良了火药配比和触发装置的开花弹,如同来自地狱的冰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密密麻麻地落入关宁军残破的阵地。轰、轰、轰,爆炸声接二连三,炸起一团团混杂着火光、泥土、碎石和人体残肢的烟柱。气浪翻滚,将靠近的士兵掀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紧接着,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黄绿色气体,如同黏稠的、有生命的魔瘴,伴随着刺鼻的辛辣和那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从清军阵地方向,借助着清晨微弱的东南风,缓缓地、却无可阻挡地向明军阵地弥漫而来。这毒烟比之前的几次颜色更深,范围更广,显然清军也加大了投放量。

“屏住呼吸,用湿布掩住口鼻,快!”戚睿涵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迅速将一块早就准备好、浸了清水的布条递给旁边的董小倩。他自己也慌忙用湿布捂住口鼻。这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对抗这未知毒气最无奈也是唯一的方法,效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这湿布的效果在如此浓密的毒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黄绿色的魔瘴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孔不入。烟雾所过之处,士兵们仿佛被无形的魔手扼住了喉咙,纷纷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眼睛如同被泼了辣椒水,瞬间刺痛难忍,泪水横流,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更可怕的是,暴露在烟雾中的皮肤,开始迅速出现骇人的红肿,接着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水泡破裂后流出黄色的脓水,伴随着剧烈的瘙痒和疼痛。严重者直接倒地,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中溢出白沫,很快便在极度痛苦中没了声息,死状凄惨无比。阵地上瞬间乱成一团,恐慌如同瘟疫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面对刀剑箭矢,他们尚可搏杀,面对这无形无质、却能让人在痛苦中腐烂窒息的毒烟,勇气和武艺都失去了作用。

“稳住,不要乱,弓箭手,目标敌军后方投射器具,仰射!刀盾手,前列,准备接敌!”吴三桂的声音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奇异的平静。他亲自挥舞着令旗,指挥着尚未被毒气波及或者症状较轻的部队进行反击。稀稀落落的箭雨腾空而起,试图压制清军的远程攻击,但在弥漫的烟雾和爆炸声中,效果甚微。

清军的步兵,穿着厚重的、对毒气有一定过滤作用的浸油棉甲,手持改良后射速更快的火铳和雪亮的长刀,在那种被戚睿涵私下称为“原始连发喷子”的“十发连铳”提供的密集火力掩护下,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显然接受了张晓宇的建议,队形更加分散,三人或五人为一小队,交替前进,利用战场上任何可以藏身的弹坑、暗堡残骸、甚至尸体作为掩护,战术动作显得比以前更加灵活、高效,带着一种冷血的精准。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关宁军将士虽然勇悍,个个抱有死志,但在毒气、爆炸和连续作战的多重消耗下,体力与士气都已接近油尽灯枯。防线多处被突破,双方士兵彻底纠缠在一起,进行着最原始、也是最残酷的近距离搏杀。吴三桂身先士卒,长剑翻飞,招式狠辣简洁,接连砍翻了数名冲上来的、明显是精锐巴牙喇兵的清军,但他身边的亲卫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倒下,每一个人的倒下,都意味着防御圈又缩小了一分。

戚睿涵和董小倩背靠着背,在一个相对凸出的土坎上,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戚睿涵武艺平平,更多是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董小倩的及时援护。他手持一把从战场上捡来的腰刀,本能地格挡、劈砍,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染红了刀柄。

董小倩则完全不同,她剑法精妙,身法灵动,一柄长剑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剑光闪烁之间,总能精准地找到敌人甲胄的缝隙或是咽喉、手腕等要害,每一剑刺出,必有一名清军惨叫倒地。但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额角渗出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脸颊滑落,玄色劲装的背后,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她不仅要应对正面的敌人,还要时刻分心照顾武艺不精的戚睿涵,压力巨大。

“这样下去不行!”董小倩格开一把势大力沉劈来的弯刀,手腕一阵酸麻,急声道,声音带着喘息,“睿涵,我们撑不了多久了,防线马上就要彻底崩溃了!”

戚睿涵何尝不知。他环顾四周,原本还算有序的阵地已经支离破碎,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块,各自为战。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倒毙的尸骸和燃烧的火焰。关宁军的旗帜又倒下了几面,那面最大的“吴”字帅旗,虽然依旧顽强地竖立在吴三桂身后不远处,但旗杆已经倾斜,旗面也被硝烟和火星灼出了几个破洞。

吴三桂本人的身影在乱军中若隐若现,依旧在奋力搏杀,步伐却明显有些踉跄,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彻骨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戚睿涵的心。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荒凉的山坡?白诗悦……她那明媚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袁薇……她们在现代还好吗?还有那个憨直的李大坤,他在南京宫里当御厨,是否安全?种种念头,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还有张晓宇……那个因爱生恨,将个人情绪带入历史洪流,制造出眼前这人间地狱的“同学”……这一切,难道就是最终的结局?

就在这千钧一发,关宁军防线即将全面崩溃,吴三桂等人也准备做最后了断之际——

清军的后方,以及侧翼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不同于之前任何声响的骚动。那是一种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间夹杂着更加密集、但制式似乎不同的火铳轰鸣声,以及一种不同于清军号角的、更加苍凉、悠长,仿佛来自西北旷野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如同平地惊雷。

一支庞大的、如同神兵天降的军队,赫然出现在清军的侧翼,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插入了清军进攻部队的腰部。他们打着的旗帜是红色的,与明军的日月旗、清军的龙纹三角旗皆不相同。士兵的装束也显得杂乱一些,有的头裹红巾,有的穿着缴获的明军或清军甲胄,但更多是布衣,手持长矛、大刀、弓箭和少量的火铳,虽然装备看起来参差不齐,但士气高昂到了极点,冲锋起来一个个悍不畏死,面目狰狞,带着一股浓郁的、来自底层反抗军的彪悍和决绝,如同一股灼热的、毁灭性的红色铁流,狠狠地撞入了清军相对单薄的侧翼阵型!

“是……是大西军,是八大王的人马!”有曾经在北方与农民军交战过的关宁军老兵,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充满狂喜的大叫声。

只见那支军队的前方,一杆格外醒目的“李”字大旗迎风猎猎招展,旗下一位年轻将领,白袍银甲,即使在混乱的战场上也是如此耀眼。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和杀伐决断,手持一杆长长的沥泉枪,枪出如龙,所向披靡,枪尖闪烁处,清军人仰马翻,正是大西王张献忠麾下,以勇猛善战、智勇双全着称的义子——李定国。另一侧,稍靠后的位置,一面“刘”字大旗旁,同样年轻却显得更为沉稳持重的刘文秀,手持一柄青龙戟,并未急于冲杀在前,而是不断指挥着麾下部队,有效地分割、包围那些因为侧翼突然遇袭而陷入混乱和恐慌的清军部队。

李定国的部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似乎对清军的毒气有所了解和防备,冲在前面的士兵,很多人口鼻都蒙着特制的、看起来比湿布厚实许多、似乎浸过某种药水的深色布巾,冲锋时也尽量巧妙地避开毒烟最浓郁的区域。他们的突然出现,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在清军主力全力进攻、侧翼相对空虚的时刻,给予了致命一击。正在全力围攻马家坡,以为胜券在握的清军,猝不及防之下,侧翼被彻底击穿、搅乱,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前后夹击的困境。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大西军,是大西军来救我们了!”

“杀啊,跟鞑子拼了!”

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最猛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所有残存关宁军将士的血液!原本低落到谷底的士气,以惊人的速度反弹、高涨起来。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怒火,让他们焕发出最后的、也是最为强大的战斗力,纷纷奋起余勇,向着当面因为后方变故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清军,发起了决死的反冲击。

吴三桂原本已经充满死志的眼神,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精神大振,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长剑向着李定国大军来的方向奋力一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弟兄们,我们的援军到,是天不亡我大明!随我杀出去,与友军会合,内外夹击,痛击鞑虏,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杀——!”幸存的关宁军将士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跟随着他们的主帅,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混乱的清军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为猛烈的冲击。

战场形势,在这一刻,发生了戏剧性的、根本性的逆转。在关宁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亡命反扑,和大西军生力军犀利无比的侧翼猛攻之下,清军终于支撑不住,战线开始动摇,继而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爱星阿在远处的高坡上气急败坏,试图组织亲兵队进行反冲锋,稳定阵线,但在李定国犀利的、针对性极强的攻势和吴三桂不要命的反扑下,他努力组织起来的抵抗很快就被击溃,本人也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仓皇地向后败退。那些之前令人恐惧无比的毒气弹和震天雷,在双方军队彻底纠缠在一起的近身混战中,也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甚至偶尔误伤到清军自己人。

……

成都,李定国府夜宴。

虽然名为庆功宴,但大厅内的气氛却并不热烈,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压抑。烛火通明,将雕梁画栋的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席间摆满了蜀地的佳肴美馔,从麻辣鲜香的水煮牛肉到肥而不腻的东坡肉,从精致的宫保鸡丁到清爽的开水白菜,琳琅满目。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酒香与食物的香气,乐师在角落演奏着悠扬的乐曲,舞姬甩动着水袖,翩翩起舞。

然而,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似乎都无法穿透笼罩在赴宴的关宁军将领心头的那层阴霾。张献忠并未亲自出席,由李定国、刘文秀作为大西政权的代表,设宴款待吴三桂一行。

李定国率先举起酒杯,他面容俊朗,眼神明亮而坦诚,言辞恳切:“吴侯爷,马家坡一战,关宁军弟兄们浴血奋战,以寡敌众,重创建虏精锐,扬我联军声威,定国闻之,深感敬佩。这一杯,敬侯爷,敬所有在马家坡英勇抗虏、不惜牺牲的将士!”他身旁的刘文秀也举杯示意,他气质更为内敛沉稳,话语不多,但态度同样谦和真诚。

吴三桂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苦涩和疲惫,显得格外僵硬:“李将军、刘将军言重了,折煞吴某了。”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若非二位将军神兵天降,及时来援,我吴三桂与麾下这几万弟兄,恐怕早已成了马家坡上的孤魂野鬼,曝尸荒野了。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吴某与关宁军上下,没齿难忘。吴某,敬二位将军!”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那辛辣的蜀中佳酿一饮而尽。酒液滚烫地滑过喉咙,却似乎怎么也冲不散他心头的郁结和那块垒。

话虽如此,席间的关宁军将领们,包括吴三桂的几位心腹副将、参将,大多沉默寡言,面对满桌珍馐,也只是机械地、象征性地动动筷子,眼神中难掩深切的悲戚与难以释怀的愤懑。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倒在毒气中,皮肤溃烂、痛苦死去的同泽;想起了那些为了掩护主力转移,在断后战斗中血战至死,最终被邓从武点燃火药与敌同归于尽的四百壮士;更想起了阮大铖、田仰那两张令人作呕的、怯懦而奸猾的嘴脸,以及南京那道冰冷的、近乎赤裸裸抛弃他们的圣旨!这杯中的酒,仿佛是弟兄们的鲜血,这盘中的肉,仿佛是敌人狰狞的嘲笑。这“功”,如何能“庆”得起来?

戚睿涵坐在吴三桂下首的位置,面前那盘精心烹制的、色泽诱人的宫保鸡丁几乎未曾动过。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马家坡战场上的最后惨状——那些在黄绿色魔瘴中痛苦挣扎、最终化为腐烂尸体的身影;震天雷爆炸时,将那年轻传令兵瞬间撕碎、血肉横飞的场景;以及清军溃退后,他和董小倩互相搀扶着走过战场时,看到的那一片尸骸枕籍、断戟残旗的凄凉景象,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几乎让人窒息。张晓宇那张因求爱不得、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庞,与他在鳌拜府邸柴房中看到的那个绝望的、被仇恨吞噬的残影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愤怒,也有一丝莫名的、复杂的怜悯。

技术本身并无善恶,但落在心术不正、被个人情绪吞噬之人手中,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人道灾难,足以改变历史的进程,甚至将文明拖入黑暗。他原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弥补历史的遗憾,建立一个更美好、更少遗憾的未来,可现实却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击。联合抗清的局面虽然因为大西军的救援而勉强维持,但其下的暗流、猜忌与裂痕,经此一役,恐怕不是弥合,而是更深了。南京朝廷的作为,如何能让这些曾经的“流寇”真心归附?

董小倩安静地坐在戚睿涵身边,她没有像其他女眷那样打扮,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只是清洗干净,换了一件新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子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疲惫与失望。她没有多言,也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安慰,只是默默地将一碟他或许会喜欢的、看起来清淡些的龙井虾仁往他面前挪了挪,纤长的手指在光滑的乌木桌面上轻轻划过,带着一种无声的、温柔的安慰。

她自幼习武,行走江湖,见惯了厮杀和死亡,但马家坡那种超越冷兵器范畴的、近乎虐杀的残酷,那种面对未知毒物的无力感,同样让她心有余悸。她看着戚睿涵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忧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细微的疼惜。这个来自异世的男子,看似文弱,却背负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压力。

李定国何等人物,目光如炬,自然看出了席间弥漫的异样情绪,感受到了那隐藏在感激之下的悲愤与隔阂。他放下酒杯,正了正神色,语气变得严肃而真诚:“吴侯爷,戚公子,马家坡之事,其中曲折,我等在川中,亦陆续有所耳闻。南京朝廷……对于前线将士,确有处置失当、甚至……令人寒心之处。”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词语,但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如今之大敌,乃是关外清虏。彼辈凶顽,尤甚往昔,更兼得诡异狠毒之器助纣为虐,竟使用如此歹毒、有伤天和之物。马家坡之毒烟,便是明证。我等各方,无论此前有何恩怨纠葛,无论南京如何行事,如今更需摒弃前嫌,以抗虏大局为重,精诚团结,方不负天下百姓之望,方能有机会将鞑虏逐出中原,复我华夏衣冠!”他这话说得诚恳,也一针见血地点明了当前所有矛盾之上那个最主要的、生死存亡的矛盾。

吴三桂点了点头,拿起酒壶,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语气缓和了些,却也带着一丝难以消解的落寞:“李将军所言极是,句句在理。吴某并非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之人。只是……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心酸,“经此一役,我关宁军……元气大伤啊。当初出师时的五万儿郎,皆是追随我多年的百战老卒,如今……如今清点下来,仅剩三万有余,且大半带伤……”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再次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悲痛、无奈都就着这酒液,狠狠地吞咽下去,灼烧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

大厅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乐师早已识趣地停下了演奏,舞姬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厅外,夜风吹过庭园中的竹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这宴会场地的寂静与空洞。这场所谓的庆功宴,终究更像是一次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之间,带着深深创伤和复杂心事的聚合。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牺牲、朝堂的背叛和未来的不确定性,冲刷得所剩无几,只剩下满目的疮痍和满怀的沉重。未来的路,在酒杯的倒影中,似乎比来时更加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新的、未知的陷阱与荆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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