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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与马士英二人从宫中带回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迎宾驿馆那间略显朴素的客舍中炸响,带来的不是声响,而是足以让空气凝滞的沉重。那消息像一块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窗外,南京城的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着白日的喧嚣。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染红天际,将云彩烧成一片凄艳的紫红,如同濒死巨鸟淌出的鲜血,悲壮而苍凉。这光芒透过客舍雕花的木窗棂,在地面投下黯淡而扭曲的光影,随着光线的消逝,那光影也在不断拉长、变形,仿佛预示着这个偏安王朝末路的挣扎与无可挽回的颓势。远处,秦淮河的方向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模糊的嬉笑,更反衬出这间小小客舍内的宁静与压抑。

“陛下……态度坚决。”史可法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端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这是他一贯的风骨。然而,此刻这风骨却难掩眉宇间那抹深切的疲惫与失望,那是一种源于理想碰壁、忠心无门的无力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官袍下摆的褶皱,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遑论老福王……那‘福禄宴’之事,乃陛下心中绝难愈合之创,奇耻大辱。我等虽极力陈清虏之残暴,呈戚使者推断之未来,乃至左懋第大人被扣押之确凿事实,陛下……一概不听。”他顿了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的郁结都压下去,“陛下甚至……甚至斥责我等,是否受了流寇蛊惑,忘了臣子本分。”

马士英在一旁重重地叹了口气,平日里那份在官场中历练出的圆滑与从容,此刻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焦躁与隐隐的后怕。他下意识地整理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冠,仿佛想借此找回一些镇定。“陛下言道,李闯乃逼死先帝、戕害亲藩之元凶,此仇若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与贼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徒惹天下人耻笑。”他摇了摇头,看向房间中央站着的戚睿涵,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戚使者,非是我等不尽心,实是君心难回。陛下……陛下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眼前的‘流寇’,却看不见北方那磨牙吮血的真正恶狼啊。”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既是对皇帝的失望,也是对眼前这棘手局面的烦闷。

戚睿涵站在房间中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虽然他早已从后世冰冷的历史课本和网络中零星的史料中,预料到朱由崧可能会因“福禄宴”的私仇而抗拒联顺,但亲耳听到这来自南明最高决策层的明确回绝,他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了冰窖。穿越时空的眩晕感仿佛再次袭来,历历在目的险阻——说服枭雄吴三桂时的如履薄冰,面见闯王李自成时的慷慨陈词,千里迢迢南下穿越混乱地带的艰辛,以及抵达这南明都城后的小心斡旋……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难道就要在这“家仇”高于“国恨”的顽固面前,在这看似合理实则愚蠢的私怨沟壑前,付诸东流?历史的惯性,那记载中南明迅速覆亡的轨迹,真的如此难以撼动吗?人性的偏执,真的能轻易碾碎理性与生存的本能吗?

他沉默地走到窗边,双手用力撑在冰凉的窗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向窗外。南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勾勒出这座六朝古都、如今陪都模糊而繁华的轮廓。青楼酒肆的喧嚣隐约可闻,秦淮画舫的流光依稀可见,这是一片看似承平的虚假繁荣。这万家灯火,这江南锦绣,这无数鲜活的生命与传承千年的文化,难道真要如同他手机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史料记载一般,在不久的未来毁于清军的铁蹄之下,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等人间地狱般的惨剧中化为焦土和哭嚎?不,绝不能,一股不甘的火焰在他胸腔中燃烧起来。他既然阴差阳错来到了这个时代,背负着超越时空的认知,就必须要做点什么,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客舍内一片沉寂,只有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更添几分焦灼。跳跃的火苗将众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变幻不定,如同此刻莫测的前路。董小倩一直安静地站在戚睿涵身侧不远处,她虽不太懂那些复杂的军国大事,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从戚睿涵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压力和无言的失望。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抿成一条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以及那凝视窗外夜色的、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柔韧而带着关切:“元芝?”这是她对他习惯的称呼,带着一丝超越这个时代的亲近。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戚睿涵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深吸一口带着夜晚凉意和南京城特有潮湿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知识、案例、历史教训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飞速流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破局的关键。明末……南明……联虏平寇的愚蠢与短视……抗日战争……民族统一战线……西安……一个关键词如同暗夜中的闪电般,骤然划破他混乱的脑海——西安事变!

是了,当年张学良、杨虎城二位将军,为了民族存续,迫不得已扣押了坚决“剿共”、对日妥协的蒋介石,逼其放弃内战,一致抗日。如今这南明局势,何其相似。弘光帝朱由崧就像那个固执的委员长,沉浸于“安内”(剿灭“流寇”)的旧梦与私仇,而忽略了真正致命、欲亡其国灭其种的外患(清军)。苦口婆心的劝说既然已经证明无效,那么,是否也能行此雷霆万钧的非常之举?

这个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绑架皇帝,控制君主。这可是株连九族、凌迟处死的大罪,是真正的“大逆不道”,是挑战这个时代最根本的伦理纲常。史可法和马士英,这两位深受皇恩、读圣贤书长大的明朝重臣,能接受如此石破天惊的想法吗?他们会把自己当成疯子、反贼,立刻叫侍卫抓起来吗?

但……眼前的局势,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时间不等人,历史的窗口期稍纵即逝。清军在睿亲王多尔衮的统领下,已然稳定北方,随时可能大举南下。而南明内部呢?皇帝昏聩,沉迷酒色;党争不断,马阮当道;军队派系林立,左良玉等人拥兵自重……还在做着“联虏平寇”、隔岸观火的美梦。一旦清军消化了北方,腾出手来,这看似稳固的江南半壁,又能支撑几时?

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涌上心头。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桌旁的史可法和马士英,那眼神中的决绝、锐利以及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冷静,让两位久经官场、见惯风浪的老臣都为之一震,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史阁部,马阁老,”戚睿涵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千钧重量的锤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苦口婆心的劝说无法让陛下醒悟,看清这天下大势,为了江南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为了我汉家衣冠、华夏文明不绝如缕,看来,只能行不得已之非常手段了。”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重重敲在对方心上。

史可法眉头瞬间紧锁,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戚使者此言何意?何为非常手段?”他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仍不愿相信。

“逼宫!”戚睿涵毫不犹豫,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在寂静的房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史可法霍然起身,由于动作过猛,身后的木椅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戚睿涵,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乃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罪!我等世受国恩,读圣贤书,忠君爱国乃立身之本,岂能行此悖逆之事!此举与曹莽何异?!”他声音虽竭力压低,却充满了被冒犯的惊怒和一种信仰被挑战的恐慌。

马士英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烫到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连连摆手,脸上写满了“荒唐”二字:“疯了,真是疯了。戚使者,你年轻气盛,或有救国热忱,老夫理解,但此等事体,关乎国本,岂能儿戏?陛下再如何……如何拒绝我等提议,亦是天子,是君父。我等为人臣子,只有竭诚劝谏之责,岂有威逼君上之理?这……这成何体统?”他的反应更侧重于事情的“体统”和巨大风险,语气中充满了规避责任的意图。

戚睿涵早已料到他们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面无惧色,反而迎着史可法惊怒的目光和马士英难以置信的眼神,向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营造出一种更具压迫感的交谈氛围。他缓缓说道,声音沉稳如山:“二位大人,请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在下请问,何为忠?是忠于朱姓一家一姓之私仇,还是忠于这天下亿兆生灵,忠于我华夏煌煌文明之道统?”

他顿了顿,不给二人喘息和反驳的机会,目光如炬,继续慷慨陈词,语调也逐渐升高:“如今,关外清虏,才是欲亡我种族、毁我文化、裂我疆土的生死大敌!陛下困于私怨,执意联虏,此策若行,则北虏坐收渔利,借助我大明残存之力剿灭大顺后,其兵锋必然南指。到那时,南京城内的歌舞升平,顿化硝烟弥漫;秦淮河畔的风月无边,尽成血海尸山。二位大人皆熟读史书,岂不闻‘靖康之耻’?徽钦二帝尚且北狩,宗室嫔妃受尽屈辱,而汴梁百姓何辜,遭此荼毒?难道我们今天,要眼睁睁看着比‘靖康’更烈十倍的惨剧,在这江南重演吗?难道要等到清军的铁蹄踏破南京城墙,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状成为现实,我等才追悔莫及吗?”

史可法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反驳戚睿涵对“忠”的重新定义,想强调君臣纲常的不可逾越,但戚睿涵描绘的那幅亡国灭种的恐怖图景,以及左懋第被扣押、清军咄咄逼人的事实,像铁锤一样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一时语塞,竟找不到更有力的言辞来反驳。马士英也陷入了沉默,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闪烁,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戚睿涵的话,不仅触及了忠义,更触及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

戚睿涵趁热打铁,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甚至带上了几分悲壮:“真正的忠君,绝非一味顺从君王的错误决策,哪怕是亡国灭种之路也要跟着走下去。那非是忠,是愚,是助纣为虐,是千秋万代的罪人!真正的忠臣,应是以国家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念,在君王被私欲蒙蔽、迷失方向时,敢于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哪怕因此背负千秋骂名,也要引导君王走向正确的道路,保全这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护佑这亿万华夏子民。此方为至忠,方为顾全大局之真忠臣!”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史可法那张饱受煎熬的脸上:“今日之举,看似悖逆,实则是为了挽救陛下,避免他因一时之昏聩,成为我大明王朝的末代之君,成为千古罪人;是为了让我汉家江山,不至彻底陆沉;是为了让我炎黄子孙,不至沦为异族奴仆。此举虽过程过激,却是此刻唯一能打破僵局、力挽狂澜之策。若成功,联合大顺,北御清虏,整军经武,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后世史书,或会非议我等手段激烈,但若华夏得保,江山得存,后世明眼之人,绝不会否认此举保全文明之功!若失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坚定地落在自己胸前,“所有罪责,我戚睿涵一力承担,与二位大人及诸位义士无干。我本非此世之人,何惧一死以谢天下?”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凛然。客舍内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史可法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坐回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他一生恪守臣节,忠君爱国几乎刻入骨髓,成为他行为的唯一准则,戚睿涵的话无疑是在冲击他毕生坚守的信条,让他感到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痛苦。但另一方面,他同样深知清虏的危害远超流寇,深知“联虏平寇”策略的虚幻与致命危险。左懋第被扣已是前车之鉴,多尔衮那封狂妄的信函言犹在耳,都无比清晰地印证了戚睿涵的判断。是恪守传统的、僵化的君臣之道,眼睁睁看着国家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行此“权宜之计”、“非常之忠”,搏一个可能的未来?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惨烈的撕扯。

马士英内心的挣扎则更为现实和复杂。他贪恋手中的权位,享受这南京城中的富贵荣华,以及作为内阁大学士带来的尊荣。若依陛下之意,联虏平寇,看似暂时安稳,实则风险巨大,一旦清军南下,他这内阁大学士的位子还能坐得稳吗?身家性命都可能不保,甚至可能像北宋末年的那些投降派一样,遗臭万年。而若行此逼宫,成功了,他便是促成南明与大顺联合、共同抵御外侮的“首倡功臣”之一,不仅能保住现有的地位和财富,甚至可能因此青史留名,成为挽救危局的栋梁。虽然风险巨大,一旦失败就是灭顶之灾,但成功的收益也同样诱人。更重要的是,戚睿涵描绘的那个清军南下、玉石俱焚的场景,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那意味着他现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利弊权衡,风险与机遇并存,他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南京城,只有房间里的灯火依旧在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凝重而诡异。

终于,在经过仿佛一纪般漫长的煎熬后,史可法长长地、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抬起眼,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丝最终下定决心的决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戚使者……所言,虽……虽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但……但细细思之,确是为了社稷苍生……万不得已……而为之。”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仿佛在撕裂自己多年的信仰,“若因我等拘泥于寻常小节,而致江山倾覆,百姓流离,神州陆沉……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百死莫赎……史某……愿……愿担此骂名。”说完最后几个字,他仿佛虚脱一般,靠在了椅背上,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马士英见史可法这位以刚直闻名的阁老已然表态,也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为激动而略显褶皱的绯色官袍,脸上恢复了些许惯有的镇定,但眼神深处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史公既如此说,马某也愿附骥尾,共担此干系。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此事需得周密计划,谨慎行事,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宫中禁卫森严,需得有绝对可靠之人里应外合,方能成事。”

戚睿涵见二人终于被说服,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责任感。他连忙道:“二位大人深明大义,以天下为重,戚某感佩。此事确需谨慎筹划,环环相扣。不知宫禁之中,二位大人可知有哪些将领或内官,不仅职位关键,而且同样痛恨清虏,知晓大局,足以托付此等关乎国运的大事?”

史可法与马士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思索。马士英沉吟片刻,率先低声道:“司礼监太监李继周,或可为用。其老家在辽东锦州,父母妻儿皆死于崇祯十五年清军入塞时的屠戮,对鞑子恨之入骨,此乃血海深仇。且他如今掌管部分宫内侍卫调度,职位关键。只是此人平日颇懂明哲保身,不知能否说动。”

史可法补充道:“锦衣卫指挥使或有不妥,但锦衣卫镇抚使满从第,或可一试。此人乃已故满桂将军之亲侄,满将军当年在北京保卫战中力战殉国,满家与清虏有血海深仇。满从第素来以忠勇着称,性情刚烈,或许能晓以大义。他麾下有一队精锐缇骑,皆为其乡党亲信,颇为得力。”

“好!”戚睿涵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事不宜迟,就请二位大人即刻秘密联络李公公和满镇抚,务必亲自面谈,将其中利害,尤其是清虏之患与联顺之必要,陈述清楚。观察其态度,若有可能,便邀其共谋大事。今夜,便是行动之时,迟则生变。必须在明日早朝前,尘埃落定!”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计议已定,史可法与马士英不再犹豫,立刻起身。史可法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仿佛要去进行一场庄严的祭祀,而非一场危险的政变。马士英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一些名帖信物,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说动李继周。两人向戚睿涵微微颔首,便借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掩护,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迎宾驿馆,分别前往联络李继周与满从第。

客舍内,只剩下戚睿涵和董小倩二人,气氛并没有因为计划的初步制定而轻松,反而更加凝重,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董小倩虽出身江湖,但也深知“逼宫”二字意味着何等滔天巨浪。她紧握着腰间那柄细剑的剑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走到戚睿涵身边,低声道,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元芝,今夜之事,凶险万分。我与你同去宫内,也好有个照应。”

戚睿涵看着她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既有感动,也有不忍。他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小倩,你的心意我明白。但宫内情况复杂,路径不明,守卫森严,你与我同去,目标反而更大。你在外接应更为稳妥。”他顿了顿,看着她担忧的神情,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若……若宫内传来骚乱之声,或天明之前我们仍未返回……你切勿犹豫,立刻离开南京,想办法去找冒辟疆公子,他会护你周全。”他这是在安排后路,他不愿这个与自己命运交织的姑娘卷入这必死的漩涡。

董小倩还想再说什么,她自信自己的武功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但看到戚睿涵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决绝,以及那份深藏的不舍,她最终将话语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水光:“那你……万事小心。我……我等你回来。”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这最简单的叮嘱。

夜色渐深,南京城彻底陷入了沉睡,只有打更人那单调而悠长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寂静,更添几分幽静与不安。皇宫大内,除了巡逻侍卫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和灯笼摇曳出的、如同鬼火般的光晕,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黑暗与宁静之中,那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兽。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戚睿涵在客舍中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弦上。他反复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之策。董小倩则静静地坐在角落,擦拭着她的佩剑,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仪式。

约莫子时前后,驿馆外终于传来了约定好的、轻微的敲门声——三长两短。戚睿涵精神一振,立刻上前开门。只见史可法与马士英悄然返回,身后跟着两人。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无须,皮肤细腻,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长期宫廷生活磨炼出的阴鸷与审慎,身着深青色太监服色,腰系牙牌,正是司礼监太监李继周;另一人则三十出头,身材魁梧挺拔,面容刚毅,皮肤黝黑,下颌线条硬朗,身着赤色飞鱼服,腰佩狭长锋利的绣春刀,行走间带着军人的沉稳与煞气,乃是锦衣卫镇抚使满从第。

四人迅速闪身进入房间,反手关上房门。灯光下,李继周和满从第的脸色都极为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震惊。显然,史可法和马士英已经将计划和盘托出,这对他们的冲击极大。

李继周尖细的嗓音率先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破釜沉舟的狠厉:“杂家……杂家全家老小,皆丧于辽东鞑子的屠刀之下,此仇不共戴天。陛下若执意要引狼入室,与那些杀害杂家亲人的仇寇联手,杂家……杂家也只好做这悖主之事了!”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痛苦与仇恨的泪光,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满从第则抱拳沉声道,声音如同金石交击,铿锵有力:“末将伯父满桂将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我满家满门,与东虏势不两立。末将深知联虏之害,无异于自毁长城。末将愿听从诸位大人调遣,清君侧,正视听,助陛下明辨利害!”他话语简洁,却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和一种为家国复仇的炽热情感。

戚睿涵心中一定,最关键的内应和武力执行者已然到位。他再次将行动细节逐一确认了一遍:由李继周利用其职权,以加强戒备或调整班次为名,调开弘光帝寝宫——坤宁宫外围的部分非核心侍卫,并暗中打开方便之门;满从第则率领其绝对信任的、人数在二十人左右的一小队锦衣卫缇骑精锐,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服饰,直入寝宫,迅速控制朱由崧及其身边可能存在的贴身太监官女,务必做到迅雷不及掩耳;史可法与马士英则在宫外预先约定的安全地点策应,一旦事成,满从第发出信号,他们立刻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连夜起草诏书,宣告联顺抗清之国策,并准备安抚可能骚动的朝臣;戚睿涵则随同满从第的队伍一起行动,以便在关键时刻与朱由崧沟通,阐明利害,避免其因过度惊恐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计划已定,众人再无多言,彼此交换了一个充满决绝与信任的眼神。成败,在此一举。

一行人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由熟悉宫禁路径的李继周引路,悄无声息地离开驿馆,向皇城方向潜行。南京的皇城,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巍峨而森严,高大的宫墙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仿佛一只蛰伏的、随时可能苏醒的巨兽。李继周对宫禁路径了如指掌,他带着众人避开灯火通明的主要通道和宫门,专走那些偏僻无人的小径、夹道,甚至是一些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年久失修的侧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偶尔遇到一队巡逻的侍卫,李继周便主动上前,亮出司礼监的腰牌,低声吩咐几句,那些侍卫见是宫内权势太监,也不敢多问,恭敬行礼后便继续巡逻,并未起疑。

终于,穿过一道道宫门和幽深的巷道,来到了弘光帝朱由崧寝宫——坤宁宫的外围。这里的气氛明显更加肃静,巡逻的侍卫也更多了些。李继周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隐蔽在宫墙拐角的阴影里。

他独自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从容上前,与守在外围宫门的侍卫队长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出示了令牌,低声吩咐道:“杂家奉旨,今夜坤宁宫加强戒备,尔等带人往西边巡逻辑些,此处自有安排。”那队侍卫显然是李继周早已安排好的心腹,或是被他平日权势所慑,闻言后并未多问,只是默默抱拳行礼,随后便领着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退到了更远的地方巡逻,巧妙地将坤宁宫核心区域隔离出来。

满从第见状,眼中精光一闪,回头对隐藏在阴影中的手下们一挥手。那十余名精心挑选的、身手矫健、对满从第绝对忠诚的锦衣卫缇骑,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散开,两人一组,迅速而精准地控制了寝宫周围的各个出入口、走廊拐角等关键位置。满从第则亲自带着两名最得力的亲信,与戚睿涵、李继周一起,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接近坤宁宫那扇沉重而华丽的殿门。

李继周从怀中掏出一把特制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锁孔,轻轻转动。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龙涎香、酒气和某种腐败水果气味的、暖腻而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满从第对戚睿涵和李继周使了个眼色,当先侧身闪入殿内。戚睿涵和李继周紧随其后,那两名亲信则守在殿门内侧,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殿内灯火比外面更加黯淡,只有几盏放置在角落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着空旷而华丽的殿堂。金砖铺地,反射着幽光;巨大的蟠龙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帷幔低垂,随着众人带入的微风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衰败的气息。隐约能听到内殿方向传来沉重而毫无规律的鼾声,间或夹杂着模糊的呓语。

李继周对戚睿涵和满从第使了个眼色,当先向内殿走去,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行。内殿的布置更为奢华,象牙床、翡翠屏风、珊瑚摆件……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奢靡。龙床之上,黄绸被褥凌乱,弘光帝朱由崧正袒胸露腹,四仰八叉地睡得香甜,肥胖的肚腩随着呼吸起伏,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涎水,鼾声如雷。床边的小几上,散落着精致的玉杯和一些果核、糕点碎屑,一片狼藉,空气中酒气更浓。

看到皇帝如此不堪、毫无警觉的模样,李继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鄙夷,有无奈,也有一丝履行“非常之忠”的决绝。满从第则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痛心与厌恶,但他动作毫不迟疑。他不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并未动用腰间的绣春刀,而是伸出铁钳般的大手,直接按向了朱由崧肥厚的肩头,意图将其控制。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也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准备协助制服。

朱由崧在睡梦中被肩上传来的巨力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床前竟然站着几个黑影,其中甚至有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和一个面生的年轻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睡意全无,张口欲呼:“来……”

“人”字还未出口,满从第另一只手已经迅速而准确地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沉声低喝道:“陛下,臣等万死,得罪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朱由崧彻底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之人不仅有太监李继周,有锦衣卫镇抚使满从第,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戚睿涵),他眼中瞬间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如同被困野兽般的低沉嘶鸣,肥胖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拼命扭动,试图摆脱控制,黄绸被褥被踢得更乱。

“陛下,请安静。”李继周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内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奴婢等并非欲行刺驾,实是有关乎社稷存亡的要事,不得不以此种方式,请陛下清醒过来,细听臣等之言。”

朱由崧哪里肯信,挣扎得更加厉害,眼神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滔天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脸色因缺氧而开始涨红。

戚睿涵知道此时必须由他来说了。他上前一步,隔着几步远的安全距离,对着龙床上狼狈不堪的朱由崧躬身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陛下,草民戚睿涵,乃大顺皇帝特使。深夜惊驾,实属无奈,情非得已。只因陛下所坚持之‘联虏平寇’之策,实乃自毁长城、加速亡国之策!陛下若一意孤行,则我大明最后之基业,江南亿万之生灵,都将堕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朱由崧听到“大顺使者”四个字,眼中怒火更炽,几乎要喷出来,挣扎得更凶,被捂住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戚睿涵不为所动,继续道,语速加快,言辞如刀:“清虏狼子野心,绝非可信之盟友。其志在吞并天下,而非与我大明平分秋色。左懋第大人忠心耿耿,代表朝廷北使,如今已被清廷无故扣押,此乃明确信号。多尔衮信函之中,狂妄傲慢,视我江南如囊中之物。陛下岂可因一家之私怨,而忘天下之公仇?岂可因父子之血恨,而弃国家之危亡于不顾?李自成虽曾与陛下有隙,然究其根本,仍是汉家内部之争,乃兄弟阋墙。而关外清虏,乃异族入侵,欲亡我种姓,绝我文化,此乃华夏存续之生死大敌。孰轻孰重,孰急孰缓,陛下圣明,熟读史鉴,岂能不明?!”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满从第可以稍稍放松捂嘴的手,让朱由崧能发出声音辩解或倾听,但必须控制其不能大声呼救。

朱由崧一旦嘴巴获得些许自由,立刻嘶哑地、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愤怒叫道:“逆臣,贼子,你们……你们竟敢如此对朕。李闯杀朕父王,烹而食之,此仇不共戴天。你们……你们这是谋反,是弑君,是要毁了我大明江山!史可法呢?马士英呢?他们是不是也参与了?”他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变形。

“陛下!”就在这时,史可法和马士英按照计划,估摸着里面已经控制住局面,也从外殿走了进来,显然外面的局势已经被完全掌控。史可法看到龙床上朱由崧那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锦衣卫按着的狼狈模样,眼眶瞬间红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不成声:“陛下,臣等万死,然戚使者所言,句句是实,字字泣血啊。清虏之祸,远甚流寇百倍。若陛下执意联虏,无疑是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臣等唯有以此等方式,死谏陛下。若陛下应允联顺抗清,臣等立刻请罪,要杀要剐,绝无怨言。但求陛下,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啊!”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充满了悲怆与无奈。

马士英也紧跟着跪了下来,磕头道,语气更加实际:“陛下,鞑虏凶残,已有辽东、畿辅无数血案为证。陛下乃万民之主,天下共仰,岂能因一人之仇,而置天下万民于水火?老福王在天之灵,若知陛下为报私仇而引狼入室,致朱明江山断送于异族之手,他在九泉之下,又岂能瞑目啊?”他巧妙地将“孝道”与“江山”联系了起来。

朱由崧看着跪倒在地、涕泪交加的两位肱股之臣,再看看身边如同铁塔般纹丝不动的满从第,眼神阴冷的李继周,以及那个神色冷静、言辞锋利的“大顺使者”,他肥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而剧烈颤抖着。他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劝谏,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兵谏。他已成瓮中之鳖,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他挣扎着,用尽最难听的话语咒骂着,试图唤起眼前这些“逆臣”内心深处对皇权的最后一丝敬畏与忠诚,但回应他的只有史可法悲恸的哭声、马士英“恳切”的劝诫、满从第钢铁般的控制,以及戚睿涵那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分析。殿内一时间只有他粗重如同风箱的喘息声、绝望的咒骂声和史可法压抑的低沉啜泣声。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点流逝,窗外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朱由崧的力气渐渐耗尽,咒骂声也变成了无力的、断续的呜咽和呻吟。他环顾四周,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决绝,他知道,自己不答应,今晚绝难善了。这些人,尤其是那个来历不明的戚睿涵和那个对清虏恨之入骨的满从第,或许真的敢……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想起左懋第被扣后朝野的哗然,想起多尔衮那封措辞傲慢、充满威胁的信函,又恍惚间想起戚睿涵之前曾经在偏殿向他展示过的那些“摄魂鉴”(手机)中,那些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关于未来屠城的血腥画面(戚睿涵给他看的是一些后世绘制的想象图或相关纪录片截图)……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联虏,真的不是中兴之道,而是自取灭亡?难道父皇的仇,真的要比整个大明的存续更重要吗?

终于,在漫长的、几乎让他精神崩溃的心理较量之后,朱由崧那本就算不上坚韧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停止了所有挣扎,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龙床上,披头散发,黄袍凌乱歪斜,露出大半个肥胖的胸膛,脖子上方才被绣春刀冰冷的刀刃贴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寒意,模样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油汗,显得无比颓丧。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带着无限屈辱、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颓然,断断续续地说道:“罢……罢了……你们……算你们胜了……联顺……抗清……朕……朕准了……明日……明日早朝……朕……朕就下诏……宣告……天下……”

这微弱而艰难的话语,如同赦令般,在寂静的内殿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话音落下,殿内先是一片宁静,随即,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不少人甚至感觉腿有些发软。

史可法和马士英重重地将头磕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齐声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只是这“万岁”之声,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讽刺。

满从第缓缓收回了按在朱由崧肩头的手和一直戒备的绣春刀,和李继周一起,退后几步,跪倒在地,口称:“臣等死罪,请陛下责罚。”

戚睿涵也深深地躬身行礼,心中并无多少成功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庆幸,有沉重,有对历史被强行扭转一丝方向的茫然,也有对眼前这个瘫软帝王的些许怜悯。这一步,终究是以这种激烈而危险的方式走出去了。历史的车轮,被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异数,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扳动了一丝方向。未来的道路,是通向光明,还是引向更不可知的深渊?他不知道。

坤宁宫的这一夜,这充斥着胁迫、挣扎、泪水与最终妥协的一夜,注定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注定将在这个时空的史书上,留下充满争议、扑朔迷离的一笔。是“甲申宫谏”?还是“坤宁之变”?后世史家,又将如何评说?

夜色更深,宫外的南京城依旧沉浸在沉睡与无知之中,对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宫殿里发生的惊天变故一无所知。只有东方天际,那浓重的墨色边缘,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预示着漫长而黑暗的一夜即将过去,黎明,终究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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