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不到十五分钟。
那家美容院的招牌依旧在夜色中暧昧地闪烁，从外面看，一切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随着那扇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莉塔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了街灯昏暗的光线下。
她一边走，一边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低声地通着电话，内容听不见，但表情依旧严肃，似乎是在下达什么命令。而她的右手，则拖着一个由凝练的暗影能量编织而成的、正不断扭曲蠕动的“袋子”。那袋子隐约勾勒出一个不断挣扎的人形轮廓——无需猜测，那里面装着的，必然只能是伊顿。
莉塔利索地走到车尾，单手掀开后备箱，然后像扔一袋真正的垃圾一样，随手将那个暗影囚笼丢了进去。“砰”地一声，后备箱盖合拢。她随即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目光快速扫向后头，确认曲焕仍然安静地待在车后座，没有擅自行动。
随后，她一言不发地启动了引擎，开始熟练地倒车，准备驶入空中航道。
“现在，听好。”莉塔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恒久的寂静，没有丝毫铺垫，直接切入正题，“这些东西该怎么用，我只说一遍。”
曲焕立刻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倾听。
“那十六支制剂，必须通过静脉注射摄入。”莉塔目视前方，双手稳握着方向盘，语气清晰而冷静，“你去找校医院的一个叫珍妮弗的护士，我会提前跟她打好招呼。注射频率是，每周两次，具体时间她自会安排。”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严肃的警告意味：“记住，一旦在注射后或者任何时间，感觉到体内出现异常躁动、失控的迹象，或者有任何无法理解的不适，立刻捏碎我之前给你的枚玻璃珠。听到没有？”
“是，莉塔导师。我记住了。”曲焕郑重地点头应道，心中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下。
“至于那个盒子，”莉塔的目光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曲焕紧紧抱在怀里的、装有摩勒交易所死灵物品的正方体容器，“里面的东西直接使用风险太高，交给我。我需要一些时间进行处理和再评估，之后再看情况决定如何使用。”
交代完这些，莉塔不再多言。她将操控杆推到底，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车辆轻盈地抬升，迅速汇入了奇兰城上空纵横交错的空中航道。飞车如融入夜色的幽灵一般向着奇兰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将北区的黑暗远远抛在下方。
……
当曲焕抱着那个珍贵的制剂盒走下车，步入宿舍楼时，已是11点半。整栋楼静悄悄的，大部分窗户都已漆黑一片。曲焕蹑手蹑脚地打开宿舍门，客厅里一片昏暗，三个舍友的房门缝隙下也没有透出灯光，显然也早已入睡。他连客厅的灯都没敢开，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摸索着穿过客厅，迅速溜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合拢。直到这时，曲焕才真正放松下来，仿佛做贼心虚般，背靠着房门，长长地，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他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房间的黑暗。
“啾啾！”
栖架上的金玉被灯光惊醒，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精准地落在了曲焕的肩膀上。它用喙轻轻啄了啄曲焕的耳朵，仿佛带着些不满地说道：“又这么晚回来！”
曲焕抬起手指，轻轻摸了摸金玉光滑的小脑袋，疲惫地解释道：“没办法，有正事要办。”
“有正事？为什么不带我！你答应过要带我的！”
“我这不是……”曲焕顿时有些语塞，无奈地叹了口气，“主要是我怕你有危险。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较……嗯，不太安全。”
“我就是想去！”金玉不依不饶，在他肩膀上跳了跳，小爪子挠了挠他的衣服。
曲焕看着它执拗的样子，妥协道：“好吧好吧，等下次，下次如果只是去做些不太危险的正事，我一定带你去。现在，先让我去洗个澡好不好？”
金玉歪着头，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诚意。过了几秒，它才用那种听不出具体语气、却莫名能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得不妥协”的无奈感的声音回应道：“好吧。”
说完，它振翅飞回了栖架，但依旧面朝着曲焕的方向。
十一点五十分，曲焕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睡衣，终于躺在了床上。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灯，房间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与宁静，只有金玉在栖架上调整姿势时发出的极轻的窸窣声偶尔响起。
......
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的窗棂，唤醒了奇兰学院，也唤醒了男生宿舍区的d栋407。曲焕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床铺，如同按照固定的程序一般，洗漱，穿衣，给金玉准备早餐，随身带好那块白泽护符和莉塔导师给的玻璃珠，以及最重要的——从那个制剂盒中取出的一剂制剂。
吃完早餐后，8点钟，正是校医院开门的时间，他严格按照莉塔导师的嘱咐，独自一人来到了校医院。
校医院弥漫着药水的洁净气味以及各种器具的冰冷气味，安静而肃穆。他向前台护士说明了来意，报出他要寻找珍妮弗护士的来意后，很快便被引导至一间独立的治疗室。
珍妮弗护士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温和，眼神中却带着如同莉塔一般的锐利感，怪不得他们能够认识......曲焕在心里悄悄地想着。
珍妮弗似乎早已接到了莉塔的通知，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利落地确认了曲焕的身份和带来的制剂。
“躺下，放松，露出胳膊。”珍妮弗的声音平静而专业。她熟练地准备好注射用具，将那支制剂一滴不剩地倒入，用消毒棉签擦拭了曲焕的上臂皮肤，冰凉的触感让曲焕微微绷紧了肌肉。接着，当针尖刺入静脉时，只有一瞬间轻微的刺痛，随即，一股微凉的感觉伴随着药液的推入，顺着血管缓缓扩散开来。
注射过程很快结束。曲焕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除了注射点有一点点酸胀感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特殊的感觉。体内的血脉力量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去后正常活动即可，如有任何不适，请立即联系我或莉塔女士，或者执行她说的为你准备的应急方案。”珍妮弗一边记录，一边例行公事地叮嘱。曲焕道谢后离开了校医院，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接下来的整个周日，曲焕都处在一种微妙的分神状态中。他坐在图书馆的高等书籍区中，目光却不完全落在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文字上。走在去饭堂的路上，心思却不在待会儿到底要吃什么。从早上八点多被注射直到下午六点，那种预想中的、血脉被“喂食”后的满足感或躁动感，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剂量太小，根本没有效果？
难道是，莉塔导师判断失误......她过于谨慎了？
傍晚时分，实在闲来无事的曲焕来到了学院东北部的一个专门为导师团特训的成员私下训练而专门开放的七号训练场(尽管他平时基本不来这里)。这是一片被高强度屏障笼罩的露天场地，地面由吸能良好的深色石材铺就，四周立着测试标靶和记录能量波动的石柱。
他麻利地换上更衣间的训练服，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意识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调动起那丝熟悉的暗影魔力。起初，一切如常，魔力如同温顺的溪流，沿着既定的身体脉络缓缓运转。
然而，就在他试图将那股魔力实体化成物理可见的形式时，异变陡生！
一股微弱但却异常清晰的躁动感，突然地从他血脉深处袭来！那感觉并非疼痛，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苏醒”或者说......“激活”。原本平稳流淌的暗影魔力，如同一个油锅突然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却极具活力的火星，瞬间变得活跃起来！魔力的流速不由自主地加快，更令人惊讶的是，自己所感受到的那股黑暗魔力，正慢慢地多了些陌生感出来。
曲焕心中一惊，立刻集中全部意志力进行压制。他放缓了魔力的输出，如同驾驭一匹受惊的野马，用强大的精神韧性与那股新生的躁动进行着无形的角力。他闭上眼，将心彻底地沉静下来，如同当初练习无视野传送一般。很快，他的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他的眉毛似乎也微微地皱了起来。但无论如何，正如莉塔导师所预料的，十六分之一的剂量确实被稀释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这股躁动虽然明显，但尚在他的控制能力之内，远不及需要使用外部手段辅助压制(或者说......引导)的程度。经过大约十分钟的努力，那股不受控制的趋势终于被渐渐抚平，魔力重新回归他的引导。
稍稍平复气息后，曲焕决定测试一下变化。他再次凝神，摊开手掌，尝试在掌心凝聚一小团纯粹的暗影能量。
一丝丝黑紫色的雾气从他掌心渗出，缓缓汇聚。很快，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旋转的暗影能量球便倏然成型。但......此刻的这个暗影能量球，给他的感觉不对，跟以往的所有使用暗影魔法时的感觉都不对！
颜色变了！
以往他凝聚的暗影能量，是那种深邃、浓郁、近乎于墨色的黑紫色，充满了纯粹的虚无感。然而，此刻掌心这团能量球的颜色，虽然主体依旧是黑紫色，但其饱和度似乎降低了些，颜色变得有些发灰。仿佛在原本的暗紫色中，混入了一丝极其稀薄、却无法忽视的苍白与冰冷。
“这是……”曲焕的心脏猛地一跳，“算是融合成功了？这么顺利？”
这个发现让他既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又涌起巨大的不安。兴奋在于，这似乎验证了莉塔导师的推断——通过接触稳定的，剂量受控的高品质死灵力量，确实可以引导并改变自身的魔力性质，向着“共生”迈出了可视的第一步。
但紧接着，一个更现实、更严峻的问题也让他不由得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
如果继续注射下去，体内的死灵力量成分越来越浓。如今还是暗影魔力占绝大部分，但到时候，无论是在训练场练习，还是在实战中动用这种“被污染的”暗影魔力……万一触发了学院无处不在的死灵波动监测警报，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度凝聚起一丝暗影魔力。只不过这一回，他试图将那股关于“死灵”的部分给人为地排除在外。
然而，事与愿违。就算他有着“控制”的意识，但所引动的暗影魔力依然是那种饱和度略微下降的暗紫色。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这种“污染”，很大可能是不可逆的，并且直接作用于原本操控的纯净的暗影魔力上！
曲焕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扫过训练场顶上那几个不起眼的、悬浮着的金属球体。它们此刻安静地，缓慢地“巡逻着”，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现在的浓度还太低了......”
刚才能量球中蕴含的死灵特性极其微弱，大概是恰好低于了警报系统的最低触发阈值。但这只是暂时的安全！随着制剂的持续注入，这种融合必然会加深，魔力中的死灵特征也会越来越明显......
到那时，他每一次施展魔法，都可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释放暗影法术，都需要再三揣度其中的死灵“含量”是否会引发可能存在的警报。他必须时时刻刻分出一部分心神，去压制、去伪装魔力中的死灵波动，这无疑会极大地影响他的施法效率和战斗力。更可怕的是，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在正式比赛的时候，这相当于直接废掉了他最强大的元素！
到时候，解决方法是什么？
难道，就直接放弃自己最擅长的元素——暗元素？
只一瞬间，原本因为力量获得增长而带来的一丝喜悦，瞬间被巨大的隐忧和无奈所取代。他看着掌心那团颜色变得有些诡异的能量球，甩了甩手，似乎是想要把它带来的“肮脏”也一起甩掉一般，又像是带着些惊恐地丢掉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