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莉塔把那只如死老鼠一般的雷斯文拖回法卫部后，24小时的时间还没过，由法卫部提起的刑事诉讼便迅速被魔法法院受理，三天后就将正式开庭。
事实上，原本遇到类似的事件，再加上仍是年假期间，法院的受理速度会慢上不少。
但这一回那些法官老爷们却显得异常地积极......
三天后。
雷斯文，这个曾经在暗影学院乃至整个上层魔法社会都颇为风光的“资源供应商”，灰色世界的头号人物，此刻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蜷缩在魔法法院被告席那个无形的拘束力场中。
他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如草，昂贵的定制长袍被换成了粗糙的囚服，几天前在莉塔手中经历的窒息与绝望，此刻化作了更深重的恐惧，烙印在他眼底深处。
法卫部冰冷的镣铐锁着他的手腕脚踝，每一次金属的轻响都像是在提醒他末日的临近。
法院穹顶高耸，描绘着历史魔法胜利的彩绘玻璃投下斑驳而威严的光影。旁听席座无虚席，有暗影学院的成员，也有其他学院的观望者，更少不了那些曾被雷斯文盘剥或惧怕他的势力代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一种目睹庞然大物崩塌的复杂快感。
人性即是如此，最喜欢看强大之物，美丽之物毁灭的过程，尽管雷斯文本人及其行为可能配不上“美丽”二字。
台上，检察官的陈述清晰、冷静、条理分明。一份份加盖了雷斯文私章的交易记录投影在半空——那些用加密行话写就的“艺术品供应单”、“特殊耗材采购单”，在法卫部强力的证据链和几位转为污点证人的下属揭发下，被逐一解读为触目惊心的“非法贩卖人体、器官及灵魂碎片”。
他们的证词更是揭露了他如何利用在学院的职务之便，将法卫部的“清理行动”名单透露给越权者组织，换取后者捕获的、魔力尚未消散的“新鲜实验品”；如何滥用审讯权，将毫无关联的嫌疑人构陷致死，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买家的特殊“需求”；如何用上自己的人脉与资源，与整个索洛托乃至整片坎切斯大陆的越权者组织勾结，让他们为自己处理掉一些不好明面上处理的对手；如何剽窃学生的研究成果，在论文的发表上毫不犹豫地删去学生的名字，标榜独立研究......
罪行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铁证如山，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然而，雷斯文毕竟曾身处权力网络的中心，他并非全无抵抗之力。
当格蕾芙·暗影学院的副院长——格雷戈·马丁站在辩护席上时，旁听席的嗡嗡声明显小了下去。这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派巫师，代表着学院的脸面，也代表着雷斯文背后那错综复杂的保护网残余的最后挣扎。
马丁副院长的辩护策略非常巧妙。他并不直接否认大部分罪证——因为过于清晰，否认只会自取其辱。他选择将重点放在两点上：模糊界限，以及——试探底线。
“尊敬的法官阁下，各位陪审法师，”
马丁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学者的沉稳，“我们承认，雷斯文·阿加雷斯先生在某些交易的监管上存在重大失职，对学院内部某些阴暗角落缺乏警惕，导致了非法材料的流通。但我们必须看到，‘死灵材料’的定义从来就不是清晰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证人席旁边那个静静伫立、宛如一尊冰雕的身影——莉塔·葛尔温。
她仍穿着那身简朴但得体的黑袍，代表着学院受害者的立场和法卫部“特别顾问”的身份出席。
“我们知道，在特定的研究领域，尤其在亡灵法术复兴的早期探索阶段，”马丁的语速放慢，每个字都像在斟酌，“对于‘特殊耗材’的灰色需求，曾在一定程度上被……默许，甚至被一些致力于推动学科发展的研究者们所……需要。”
他强调着“需要”这个词，声音并不大，却像尖刀一样刺向莉塔的方向。旁听席上传来不易察觉的吸气声，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雷斯文先生，或许他在其中起到了错误的中介作用，但要说这些材料最终服务于谁？”马丁摊开手，环视全场，“服务于那些急于证明‘死灵法术’并非只是亵渎艺术的探索者们？服务于那些试图将禁忌知识引导向正途的……先行者们？他所扮演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成了一个……提供‘研究基础’的、扭曲的推动者？”
他并没有直接点名莉塔，但字里行间弥漫着暗示。
他在试图将雷斯文的罪行部分归咎于“时代背景”和“研究所需”，并把莉塔代表的死灵法术研究这个派别也拖下水，暗示整个领域都曾经在“灰色地带”运行，试图冲淡雷斯文罪责的独特性。
他甚至隐晦地提及雷斯文对“某些死灵法术天才”提供的“特殊照顾”，虽然措辞模糊，但指向性不言而喻。
然而，马丁副院长极其谨慎地控制着尺度。
他非常清楚提到莉塔的具体“罪行”是禁忌，一旦在公共场合引爆这个话题，迎接他的不只有莉塔和哈洛德的怒火，还有法卫部出于“根基安全”上的考量，对他，对格蕾芙的制裁。
他只是在利用莉塔作为背景板，用暗示和诱导挑起人们对“哈洛德之女”的黑暗过往的联想，试图在陪审团心中种下“雷斯文或许罪不至死，因为大家都曾在这片灰色泥沼中行走，就连她曾经都堕入黑暗，雷斯文这一介小卒又算得了什么呢？”的念头。
他，赌的是没有人会在明面上追究莉塔的过去——因为那意味着触碰哈洛德·葛尔温的逆鳞与伤疤。
法庭上的交锋变得微妙而危险。
检察官严词反驳马丁偷换概念、模糊犯罪本质，强调雷斯文是纯粹的牟利者和秩序的破坏者，而非什么研究辅助者。马丁则沉着应对，用学院内部档案中那些刻意模糊边界的术语进行反击。双方的辩论焦点仿佛从雷斯文的罪行，诡异地滑向了对“死灵法术研究伦理历史”的争论。
而整个过程中，莉塔一言未发。她只是站在阴影里，戴着兜帽遮掩住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格雷戈·马丁的话语像毒蛇般缠绕过来，试图拉扯出那些被她深埋的旧日亡灵。她能感觉到法庭上无数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是隐秘的恶意，在她身上逡巡。那些关于人体、血液、灵魂碎片的描述，让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
雷斯文在被告席上看着这一切。马丁的辩护仿佛给他注入了一针虚假的强心剂。他看到希望！一个扭曲的希望！他捕捉到莉塔那细微的动作，以为那是她的动摇，是他的辩护律师抓住了她的命门！
当马丁提到“先行者”、“特殊照顾”这些词时，雷斯文那被绝望压抑下去的恶毒再次翻涌上来。马丁不敢点破，但他雷斯文敢！只要能活命！
于是，在马丁即将结束辩护陈词的最后关头，雷斯文猛地从被告席上挺直了身体，力场约束让他动作显得笨拙而癫狂。
他嘶哑着嗓子，不顾法庭纪律和法官的喝止，用尽力气指向莉塔，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火焰：
“他说的没错！灰色地带？哈哈哈！对！就是灰色地带！在那里面最黑、最深的地方，沾满了最新鲜的人血和怨魂！”
雷斯文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你们看看那边的莉塔·葛尔温！哈洛德之女！说的就是她！我的罪行？我的罪行就是把她需要的‘东西’送到了她的法杖下！送到她的实验室里罢了！那些材料为什么是非法交易？因为买它们的人是她！用它们的人是她！如果没有她这样的‘先行者’，我的仓库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腐肉！我也根本不会去从事什么狗屁的‘死灵交易’！”
他如同回光返照，把几天前那绝望的指控再次抛向法庭：“我的手染血？问问她！问问她的法杖与内心！问问那些被她称为‘研究成果’的玩意儿！问问她那些曾经进行过的，亵渎到难以言语的死灵仪式！它们是无数生命熬出来的！她和我是同谋！她凭什么站在证人席？！她应该和我一起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
“肃静！！！”
法官勃然大怒，法槌敲得震天响。法警立刻启动力场更强的禁音禁锢，雷斯文的咆哮瞬间变成了一连串含糊不清、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但他的双眼依旧死死瞪着莉塔的方向，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控诉和同归于尽的威胁。
整个法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的目光，包括格雷戈·马丁那隐含焦虑和一丝恼怒的目光，都聚焦在莉塔身上。那个风暴的中心。
莉塔缓缓抬起了头。紫色的眼眸在兜帽阴影下抬起，平静地迎上雷斯文那疯狂的视线，然后扫过神情各异的人群，最后落在法官席上。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种可怕的漠然，和那晚雷斯文在她眼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面对雷斯文赤裸裸的、指向哈洛德家族的指控，法庭陷入了更诡异的沉默。
检察官没有接话，甚至有意避开了雷斯文的咆哮。法官严厉训斥了雷斯文藐视法庭的行为，并要求记录官忽略这段“无关且违法的咆哮”。
没有人敢接雷斯文这茬。
格雷戈·马丁的暗示尚在灰色地带挣扎，而雷斯文直接掀桌子的指控，则是赤裸裸地触碰了那条不能逾越的红线。
在想什么？给哈洛德之女定罪？将她和雷斯文这样的“材料贩子”相提并论？那后果，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也没有能力承担。
雷斯文垂死的挣扎，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瞬间的涟漪，惊不起任何实质性的风浪，反而彻底暴露了他的疯狂与愚蠢，加速了他的毁灭。
马丁副院长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雷斯文这愚蠢的爆发，彻底断送了他最后一点辩护的可能。
这个蠢货！他在勾结越权者，学术剽窃，非法审讯一大堆辩无可辩的罪行当中挖出一个能够辩护的主题——死灵材料交易，结果他这一出把所有能够暗中操作的空间都彻底堵死了！
神仙难救啊！
法庭辩论最终回归了冰冷的证据本身。陪审团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达成了一致。法官敲响法槌，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穹顶之下：
“被告雷斯文·索恩，罪名成立。非法售卖死灵材料、生命体及相关灵魂制品，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恶劣；勾结非法组织‘越权者’，严重威胁公共安全及魔法秩序；滥用职权、非法审讯致死多人，造成严重影响；恶意剽窃学生研究成果，侵犯他人知识产权等数罪并罚，判处永久监禁，囚于黑石堡深层监牢，即刻生效，不得假释！”
“永久监禁......”雷斯文听着最后的判决词，身体里那股支撑着他最后一点疯狂的气力，如同退潮般瞬间泄尽。
法警上前解除禁音禁锢，他没有再咆哮，甚至没有挣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焦点。被马丁点燃的扭曲希望，连同他对莉塔的疯狂指控，一同被这冰冷的判决碾碎成齑粉。
“……不得假释。”法官的话音落下。
“呵……呵呵……”雷斯文的喉咙里挤出几声不成调的、仿佛被碾碎的骨头摩擦的声音。那不是哭，也不是笑，是彻底崩溃前灵魂发出的、绝望的呜咽。
他能想象黑石堡深层监牢是什么样子——那里没有希望，只有永恒的黑暗和寂静，连死亡都将成为奢望。
他的权力、财富、地位、野心……一切都完了。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那拼尽全力的指控，在那位“哈洛德之女”面前，在那庞大的家族阴影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被所有人默契忽略的……屁。
他瘫软下去，任由法警将他粗暴地拖离被告席，像拖走一袋真正的垃圾。在被拖走的瞬间，他那双失神的眼睛最后一次扫过旁听席，掠过格雷戈·马丁那阴沉的侧脸，最后，死死地钉在莉塔·葛尔温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彻底沉沦前、无边无际的怨毒，一种无声的诅咒。
莉塔没有看他。她微微偏过头，视线似乎投向了法庭高窗外的一角灰蓝色的天空。判决已下，尘埃落定。
当法警押解雷斯文的脚步声消失在侧门后，法庭内紧绷的气氛才开始松动。
人们窃窃私语，有人低呼解气，有人则带着复杂的目光看向莉塔。
格雷戈·马丁走到莉塔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如同冻土层般的遗憾：“莉塔小姐，雷斯文的罪行令人发指，我谨代表格蕾芙暗影学院，向您深表歉意。”
莉塔抬起一只手，非常轻微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淡动作，制止了他接下来可能虚伪的安抚或试探性的试探。她抬起头，兜帽下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看向马丁副院长，眼神锐利如冰锥，仿佛能穿透他刻意维持的伪善。
“副院长先生，”
莉塔的声音不高，清晰地在正欲离场的人群的低语中穿透，“您的学院内部关于‘资源管理’的历史遗留问题……该彻底肃清了。”她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马丁，也扫过人群中几个明显神色紧张、曾与雷斯文过往甚密的人，“这次审判，只是开始。”
说完，她没有等马丁的回应，转身径直向法庭出口走去。黑袍在身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马丁副院长站在原地，看着莉塔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终于褪去，只剩下深重的阴沉。
走到门口时，莉塔的脚步极其微妙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一个阴影中站立的身影——那是哈洛德的副手之一，一个经常代表他处理敏感事务的“白手套”。
显然，他也一直在关注这场审判。
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对雷斯文的无知，还是对这场权力游戏中哈洛德那强势手腕的某种复杂回应。
她没有停留，踏出庄严的魔法法院大门。
外面初春的阳光有些刺眼，但在莉塔身上，似乎并不能驱散那层源自黑暗过往、也源于冷酷未来抉择的深邃寒意。
哈洛德的手能抹去眼前的尘埃，却无法替她抹去灵魂深处的烙印，也无法替她决定前方将要踏过的路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更深的沉沦。
雷斯文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了。但她知道，整个格蕾芙学院必会因为此事而与她结下梁子。
还有那些与格蕾芙利益勾结的阴影中的爪牙，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越权者”......
这块土地上，风暴不可能永远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