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西门外,“星尘回响”咖啡馆。落地窗外是索罗托冬日午后略显清冷的街道,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行。
咖啡馆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柔和的魔法灯洒下暖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厚焦香和新鲜烘焙甜点的甜腻气息。舒缓的小提琴声与钢琴声在背景中流淌,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慵懒。
泰恩和曲焕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外稀疏的梧桐树枝桠伸展,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影子。侍者刚将他们点的咖啡端上:曲焕面前是一杯精致的焦糖玛奇朵,细腻的奶泡上淋着琥珀色的焦糖酱,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暖阳;泰恩面前则是一小杯浓缩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中显得格外浓郁沉静,散发着强烈的、近乎刺激的香气。
泰恩大大咧咧地端起自己那杯浓缩,也不怕烫,直接灌了一大口,随即被那强劲的苦涩激得皱了皱眉,咂了咂嘴。
“你......忘了加糖。”
曲焕用食指点了点桌子旁边一个木质的精美糖盒,有些哭笑不得。
“我去,我第一次喝这个,没想到这么苦。”
泰恩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即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糖进去。
而曲焕只是继续用银匙无意识地搅动着玛奇朵细腻的奶泡,焦糖的甜香与刚刚的小插曲似乎也无法驱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他微微垂着眼帘,视线落在杯中那不断旋转、融合又分离的液体上,仿佛那里藏着解不开的谜题。
泰恩终于忍不住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铺着墨绿色绒布的桌面上,那双总是充满阳光和好奇的浅金色眼眸,此刻带着少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直直地看向曲焕:
“喂,曲焕,”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少了些惯常的咋呼,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别不爽的事情了?从训练场到现在,你整个人都……怪怪的。”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表达,
“这一点不像你啊!要是平时,你早就该一头扎进图书馆了,哪会主动拉着我来这儿……喝这种……呃,甜滋滋的东西?”他指了指曲焕那杯玛奇朵,试图用一点调侃缓解气氛,但效果甚微。
曲焕搅动咖啡的动作微微一顿。银匙碰到杯壁,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
他抬起头,迎上泰恩的目光。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疲惫、挣扎、孤独,还有一种被看穿后的脆弱感,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沙哑的嗓音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淹没在轻柔的音乐声里:
“……没什么。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选择了最直白却也最空洞的表达。
“只是觉得……一个人待着,有点……太安静。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他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窗外。楼下街道上,一个裹着旧围巾的老人正蹒跚走过,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本来想说的。在训练场出口,看着泰恩阳光般毫无阴霾的笑容时;在踏入咖啡馆,闻到熟悉咖啡香的那一刻;甚至在刚才,泰恩直白地问出口时……他几乎就要将心底那沉重的巨石掀开一角。
但话到嘴边,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骄傲、那份对家族秘密的守护本能、那份不愿将他人卷入漩涡的顾虑……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说出口会怎样?博取他的同情?让泰恩也背负上这份沉重的秘密?甚至……连累到他?
纠结!极度的纠结如同冰水,浇熄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之火,只剩下无力的沉默。
“啧!”泰恩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他那头棕色的短发,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椅背,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焦躁。
“哥们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引来邻座一对情侣的侧目,但他毫不在意。
“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才能好一点啊!憋在心里能憋出病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性子,最讨厌猜来猜去、婆婆妈妈的了!因为我根本猜不到你他妈要说什么好吧?”他双手一摊,身体又猛地前倾,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锁定曲焕。
泰恩的话语像连珠炮,带着他特有的直率和急切,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曲焕紧绷的心弦上。
曲焕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依旧沉默着,目光固执地停留在窗外。只是那握着银匙的手指,指节捏得更紧了,泄露着内心的无限的挣扎。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紧绷的侧脸和泰恩焦灼的身影。
就在这时,泰恩的声音陡然一变,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他不再急躁,而是用一种近乎低沉、仿佛要穿透灵魂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问道:
“唉,曲焕,你忘了吗?”
“嗯?”
曲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终于缓缓转回头,看向泰恩。
泰恩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曲焕的眼睛,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关于你身体里的那个……诅咒。”他刻意压低了“诅咒”这个词的音量,但那份沉重感丝毫未减。
“我们说过的,无论那是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分担,一起想办法扛过去!那东西还不够可怕吗?保密性还不够高么?”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沿,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曲焕:
“所以,现在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能比那个潜伏在你血脉里、随时可能爆发的诅咒更让你害怕、更让你难以启齿?以至于你连我都说不了了?”
这番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曲焕心防上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坝!
曲焕的瞳孔猛地收缩,一直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彻底碎裂。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痛苦、屈辱和深深的疲惫。那眼神,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仿佛带着无限的疲惫,无奈与释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我的家族……”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可能……成为皇帝的眼中钉了。”
泰恩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曲焕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在叙述一个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噩梦:
“皇帝对于我们......不再如从前一般信任,暗中的监视无处不在,还有一个不知其源的对我们异常仇恨的刺客虎视眈眈。”
“事态发展的太快,不确定性太多......”
他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父亲……他把我提早送来,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而是为了保全我,保全我身上这条该死的......血脉。”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至极。
“他严令……没有他的明确指令,我……不得擅自回国。回去……可能就是自投罗网,成为敌人用来胁迫家族、或者用来‘定罪’的筹码。”
“我……可能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了家了。我甚至不清楚若干年之后......我是否还能够拥有那个......家。”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呐,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砸在两人之间。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咖啡馆内悠扬的钢琴声和小提琴声,此刻听来竟有些凄清与惨淡。
泰恩直接愣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瞬间冻结,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浅金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仿佛被点燃的、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没有像常人那样,立刻流露出同情或者悲伤。他放在桌沿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他脸上的肌肉绷紧,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刀锋,直直地钉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那些构陷曲家的、看不见的敌人!
“妈的……”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怒火的低吼从泰恩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他们怎么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股无处发泄的、为朋友感到极致的愤懑和不平!那愤怒是如此炽烈,甚至让他周身的光元素都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的不稳定波动,引得他面前那杯浓缩咖啡的表面微微震颤。
“尤其是那个**皇帝,他就是这样对待一个英雄世家?这样对你一个英雄之后?”
“暴君!”
就在这时,侍者恰好端着刚烤好的松饼走了过来,似乎想打破这沉重的氛围。但当他感受到泰恩身上那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压抑的怒意,以及曲焕周身弥漫的死寂般的冰冷时,他明智地选择了放下松饼,迅速而无声地退开。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泰恩的愤怒在胸腔里翻腾,他想要说些什么,想要痛骂那些躲在暗处的卑鄙小人,想要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站在曲焕这边,想要说些“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之类的安慰话……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平时那些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那些阳光乐观的词句,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毕竟,面对一个庞大帝国机器的猜忌和倾轧,面对一个古老家族可能覆灭的阴影,他那些“一起分担”的承诺,似乎也变得轻飘飘的。
他能做什么?他能对抗一个帝国的皇帝吗?他能化解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吗?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面对滔天巨浪时,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叶扁舟的渺小感。他只能伸出手,用力地、重重地按在曲焕紧握的拳头上。那只手冰冷而僵硬。泰恩的手掌滚烫,覆盖着薄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和温暖,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愤怒都传递过去。
“曲焕……”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和翻涌的情绪而有些沙哑,“我……”他还在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找到哪怕一丝能带来慰藉的词汇。
曲焕感受着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压力,没有抬头,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依旧沉默着,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坦白中耗尽了。
死亡一般的沉默弥漫着,笼罩着两人。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炸了出来。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从咖啡馆一楼大门处传来!那声音如此粗暴,瞬间撕裂了咖啡馆内所有宁静与沉重的氛围!
精致的雕花玻璃大门,在狂暴的力量下如同脆弱的薄冰般轰然碎裂!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雹,裹挟着寒风和刺耳的尖啸声,向四面八方激射!
紧接着,七八道身着统一制服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飓风般,裹挟着冰冷、肃杀、不容置疑的威压,粗暴地撞开破碎的门框,蛮横地冲了进来!
那制服的颜色和样式,对于奇兰学院的学生而言,再熟悉不过——深沉的墨蓝色打底,肩章和袖口绣着银色的魔法锁链与天平交织的徽记!
法卫部?!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封锁所有出入口!”一个冰冷、威严、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极地寒风,穿透混乱,清晰地灌入一楼二楼的每一个角落,“紧急任务!在场所有人立刻停止一切活动!原地待命!违抗者,视为同谋!”
楼下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和短促的命令。显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已经迅速控制了局面。
老板娘——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士——强作镇定地迎了上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各……各位长官,这是……”
“法卫部第七行动小队队长,三等高阶法师霍克。”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制式法袍、肩甲上镶嵌着代表法卫部徽记的男人走到老板娘面前,出示了自己的星卡。
他面容冷硬如岩石,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收回了星卡后,他动作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魔法协会执法处鲜红印章的卷轴,唰地一声在老板娘面前展开。
“奉命缉捕目标人物:曲焕。”霍克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此人被列为‘潜在死灵危险分子’,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需立即收押审查!无关人等,不得妨碍公务!”
“危险......分子?!”老板娘倒吸一口凉气。
而此刻,二楼临窗的雅座。
“什么?!他们来抓你?!”泰恩猛地站起身,浅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他死死盯着同样一脸错愕的曲焕。
“你……你干啥了?什么时候又成‘危险分子’了?!”
曲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这时,楼下那位队长霍克,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已经穿透了栏杆的间隙,精准地锁定了二楼窗边那个脸色苍白、正处于巨大震惊中的黑发少年——曲焕!
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任何多余的警告!霍克眼中寒光一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脚下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拔地而起!他并非走楼梯,而是直接凭借强大的身体爆发力和精妙的魔力操控,凌空跨越了数米的距离,稳稳地落在曲焕和泰恩所在的雅座旁!
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曲焕!确认目标!”霍克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宣判。
他根本不给曲焕任何解释或反应的机会,右手闪电般探出!一只闪烁着幽蓝色符文光芒、显然带有强力禁锢效果的魔法镣铐,如同毒蛇般精准地扣向曲焕的手腕!
“咔嚓!”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锁死了曲焕的右手腕!一股强大的禁锢魔力瞬间涌入,试图压制他体内的能量流动!
“住手!你们这群傻哔!”
泰恩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响起!他金色的眼眸瞬间燃起熊熊怒火,周身光元素剧烈涌动,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他一步踏前,右拳紧握,刺目的金光在拳头上凝聚,带着狂暴的力量,就要狠狠砸向那个不由分说就抓人的霍克。
“曲焕他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抓他走?!”
泰恩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眼看就要击中霍克的侧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毫无征兆地在泰恩与霍克之间凭空涌现!这黑暗并非烟雾,而是如同粘稠的墨汁构成的实体墙壁,瞬间拔地而起,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泰恩那蕴含着狂暴光能的重拳,狠狠砸在这堵黑暗之墙上!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金光与黑暗猛烈碰撞、湮灭!黑暗之墙剧烈波动,表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却硬生生将泰恩这含怒一击完全挡下!巨大的反震力让泰恩身形一晃,不得不后退半步,拳头上的金光也黯淡了几分。
他惊怒交加地朝楼下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深紫色镶金边长袍、面容阴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冷笑的身影,正缓缓地从门口走进来。
曲焕瞬间认出了这个人,那个自称为死灵研究者的神秘人,克罗镇越权者事件的幕后黑手。
雷斯文!
他那只戴满名贵戒指的手掌优雅地放了下来,指尖却还萦绕着尚未散尽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暗能量。显然,刚才那道阻挡泰恩的黑暗之墙,正是出自他手!
雷斯文那双狭长而冰冷的眼睛,如同毒蛇般扫过被镣铐锁住的曲焕,又落在惊怒的泰恩身上,最后定格在法卫部队长霍克身上,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柔:
“霍克队长,执行公务要紧。无关人等......”
说到这里,他满是不屑地瞟了瞟那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高大少年。
“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