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的门板在宁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声息。
那记响亮的耳光,似乎也抽干了屋里残存的热气,吕文僵在原地,那只打过人的手还微微痉挛着,悬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疼,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一样。
秧子早就被惊醒了,但他一直不敢出声,一直等到宁靖抱着他离开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才隔着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像钝刀子一样割在吕文的心上……
屋里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吕文慢慢地放下那只手,身体晃了一下,那条僵硬的伤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回冰冷的炕上。
吕文的身体佝偻下去,双手深深插进自己乱草般的头发里,用力地揪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破碎不成调子,最终淹没在了死寂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几秒钟,吕文猛地抬起了头。
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被一种冰冷的平静取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种东西,那就是决绝。
一种走到悬崖尽头,再无退路,也无需退路的决绝。
吕文撑着那条伤腿,极其艰难地重新站起来。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门,没有理会门外渐渐远去,属于他妻儿的最后一点声响。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动作僵硬而缓慢,走向墙角。
那里有一个脸盆,吕文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宁靖的血,他要把血洗去,再去找孔家三兄弟说个明白!
可是命运似乎在嘲弄着狗子,脸盆里的最后一点水,也因为刚才的争吵和拉扯,洒得满地都是。
吕文看了看自己的手,抿着嘴,突然一跺脚,走出了门外。
吕文拄着棍,拖着那条僵硬的腿,一步一步,走向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准备再买上一罐可乐,把手洗干净,“笃——啪”的声音都敲打在死寂的村道上,也敲打在他走向深渊的宿命上。
……
刚走到小卖部门口,吕文就看到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板从里面冲了出来,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似的,吕文一怔,刚想开口,就听老板像杀猪似的喊了一嗓子,“救命啊,狗子打人了!”
吕文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打人了?难道小卖部老板看到了自己打桃花?
不对啊,他看到就看到了,怎么会喊救命?
没等吕文想明白呢,他就看见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带着劲风向他拍来,吕文下意识地抬脚一踢,荡开了木棒,没让对方一击得手。
但吕文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以为窑洞里只有一个人,没想到解决了木棍,还有铁锹。
“狗日的!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老子今天就废了你另一条腿!”
话音未落,一把带着风声的铁锹,就朝着吕文那条“好腿”的膝盖,狠狠抡了下来!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传来!
吕文甚至没有试图去躲!或者说,他根本躲不开!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在他的左腿膝盖上!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吕文闷哼一声,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前方扑倒,那条支撑身体的伤腿再也无法维持平衡,他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
剧痛让吕文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咬碎了牙,没有发出一丝惨叫。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那条刚被砸中的左腿传来钻心的剧痛,完全不听使唤。
“妈的!还挺硬气!”
孔老三狞笑着,抬起穿着厚重翻毛皮鞋的脚,狠狠朝着吕文蜷缩在地上的身体踹去,“让你特么的装英雄!让你特么的挡老子财路!操!”
“老三!行了!”
孔金龙皱着眉呵斥了一声,但语气里没有多少阻止的意思,他甚至也上去踹了几脚,吕文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比县长还牛逼?
孔老三根本没停,他像踢一个破麻袋,一脚、两脚、三脚……沉重的皮鞋狠狠落在吕文的肋骨、后背、肩膀上,每一脚都带着发泄般的巨大力量!
只有孔银龙冷笑着在一旁看着,眼神像毒蛇一般打量着四周。
“大哥,老三,差不多了。”
还是孔银龙拦住了孔金龙和孔老三,不过他不是怕闹出人命,而是要拉其他村民下水,“这么多人看着呢,也让他们松松骨,法不责众嘛。”
孔老大和孔老三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带这么多人过来,就是要让大家一起动手,孔银龙说的很对,法不责众。
总不能赚钱的时候大家一起赚,出了事,他们就在后面躲着吧?
孔老大咳嗽了一声,“孔青河,你给他们打个样!”
张毅手里拿着一根铁锹握把,显然,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为了不出大事,他还特意把铁锹头弄下去了。
不过他还是下不了手,他也当过兵,知道这么做不对,可这么多年,他没少收孔家三兄弟的钱,不站出来,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一时间,张毅的脸上出现了好几种表情,有纠结,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吕文趁着这个工夫,才看清了局势,小小的窑洞里,不只有孔家三兄弟和孔青河,还有十几个村民。
他们手里拿着铁锹、木棒、铁棍,甚至还有两个拿着烧火棍和擀面杖。
他们手里的武器虽然落后,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恐怖,面目狰狞,恨不得把吕文生吞活剥,活脱脱一副地狱恶鬼的模样。
他们都看向了孔青河,像是等待发令枪的运动员一样……
孔老大有点不耐烦了,暴喝一声,“孔青河,你也是当兵的,怕个卵子,你这些年吃了老子这么多,是时候还一点了,动手!”
张毅咬了咬牙,挥起了棍子,朝着吕文的脑袋就砸了过来,吕文双眼精光暴闪,一个翻滚,躲开了张毅的棍子,顺势坐了起来,靠在窑洞门口,抬起右腿,一脚把张毅踹翻在地。
“你特么也是当兵的,你怎么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吕文的暴喝声还未散去,王艳辉就大手一挥,“都给我上!打!”
“我看谁敢?”
吕文顺手捡起张毅掉在地上的棍子,又抓起了自己的木棍拐杖,他的青筋暴起,一脸凶相,一股死亡的气息从吕文身上散发而出,他才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那些假恶鬼,看到了真恶鬼,全都愣住了,刚才还跃跃欲试的村民,举着手里的农具,没有人敢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