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兽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在咸阳宫幽深的殿宇梁柱间无声弥散。成蟜猛地睁开眼,冷汗已浸透中衣,黏腻地贴在九岁孩童单薄的脊背上。喉间残留着灼热爆炸的幻痛,实验室刺目的白光与眼前摇曳的青铜灯影疯狂撕扯着他的意识。
“长安君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刺破凝滞。锦帐被掀开,露出内侍赵高那张过分白净的脸,细长的眼里堆着浮冰似的关切,“您魇着了?可要唤太医令?”
成蟜——或者说,躯壳里那个刚被塞进来的、名为陈珏的现代灵魂——死死攥住身下冰凉滑腻的锦衾。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战国深宫的阴冷气息,海啸般冲撞着神经:秦庄襄王三年…长安君成蟜…王兄嬴政自赵归秦…吕不韦权倾朝野…还有,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属于“成蟜”的叛死结局!
“无妨。”他强迫自己吐出两个生硬的音节,属于孩童的稚嫩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做了个…怪梦。” 目光扫过赵高恭敬低垂的眼睑下那抹飞快掠过的探究,心沉了下去。这深宫,连一个内侍的眼神都淬着毒。
窗外传来沉闷的梆子声,三更天了。殿内只剩成蟜一人,他赤脚踩上冰凉的黑陶方砖,走向角落那面半人高的蟠螭纹铜镜。镜面朦胧,映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眉眼清秀,尚存稚气,唯有那双眼睛,深潭般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惊悸与冷锐。
【混沌解析系统激活中…绑定宿主:成蟜(陈珏意识主导)…能量严重不足…启动应急模式…】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骤然在脑海炸响!成蟜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镜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无数淡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冲刷过他的视界:
体质:0.7(虚弱)
精神阈值:???(异常波动)
环境灵气浓度:0.003%(稀薄,受未知力场压制)
检测到高维注视痕迹…分析源…警告!分析受阻!能量不足!初步判定:注视强度-微弱,倾向-混沌中立…
最后几行字迹疯狂闪烁,化作一片刺目的雪花噪点,旋即彻底熄灭。剧痛如钢针刺入太阳穴,成蟜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沿着额角滑落,砸在冰冷的砖面上。
那不是梦!系统…还有那所谓的“注视”…这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历史时空!
天光微熹时,殿门被无声推开。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少年立在逆光里,身量已见挺拔,轮廓被晨光镀上一层冷硬的边。他不过十三四岁,眼神却沉静得像一口历经百年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敛在深处。
“王弟醒了?” 嬴政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平稳,像一块玉石轻轻相叩。他走进来,目光在成蟜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地上未干的汗渍。“听闻你昨夜惊悸不安。”
成蟜强迫自己抬起脸,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史书上的始皇帝此刻就站在面前,未来的祖龙,如今还是一条蛰伏于深宫旋涡中的幼龙。危险,但或许是唯一的生机。他按捺住灵魂深处翻涌的惊涛,扯出一个属于九岁王弟应有的、带着点后怕的虚弱笑容:“劳王兄挂心,许是初春地气涌动,魇着了些光怪陆离的东西。”
嬴政未置可否,只是走近几步,玄衣下摆拂过地面,带来一丝清冷的松墨气息。他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案几之上。那是由九枚大小不一的玉环嵌套而成的玲珑玉球,环环相扣,在熹微的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九连环。” 嬴政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最核心的玉环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楚使昨日献于母后,言道乃楚地秘宝,暗合天地至理,非大智慧者不可解。母后甚喜。” 他抬眼,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成蟜脸上,“王弟素来聪颖,可愿一试?”
成蟜心头猛地一跳。试探!来自这位未来帝王不动声色的、冰冷的试探。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孩童间的游戏。赵姬(太后)的“甚喜”,吕不韦的权柄,华阳太后(楚系)的势力…这枚小小的九连环,此刻就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解不开,是庸碌无能;解得开,立刻便会被卷入更深、更险的漩涡中心。
他伸出微颤的手,捧起那温润却又重若千钧的玉球。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九枚玉环在他眼中瞬间被拆解、剥离、重组。拓扑结构…连通性…路径搜索…现代数学的逻辑链条在脑中闪电般铺开,与这古老造物的精巧死死咬合。
【解析目标:九连环(楚地秘制)…结构建模中…拓扑路径推演…最优解生成…】
脑海中,那沉寂的系统竟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淡蓝色的光丝勾勒出一个无比清晰的三维立体模型,无数线条在其中穿梭、连接、解离!
成蟜深吸一口气,指尖动了。没有犹豫,没有反复,甚至没有常人解环时惯有的凝滞与试探。细白的手指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精准,在嵌套复杂的玉环间穿梭、挑拨、回旋。玉环与玉环碰撞,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叮咚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敲打出令人心悸的节奏。
一枚…两枚…三枚…
嬴政负手而立,脸上的平静如同冻结的湖面。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随着那一声声清脆的玉鸣,一点点沉淀下幽邃的暗影。
最后一枚核心玉环脱离了桎梏,被成蟜轻轻托在掌心。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将那枚犹带体温的玉环递向嬴政,孩童的脸上努力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解谜后的疲惫与一丝微弱的得意:“王兄,此物…倒也巧妙。”
嬴政没有去接那玉环。他的目光越过成蟜的肩头,投向殿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涌动的暗流:
“巧夺天工?”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这咸阳宫里的‘工’,又有哪一处,是真的‘巧’呢?”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成蟜脸上,那审视的意味已浓得化不开,如同无形的枷锁缓缓收紧。“王弟此‘巧’,恐非楚使所愿,亦非…某些人所乐见。” 他微微俯身,玄色的衣襟带来一片沉沉的阴影,将成蟜完全笼罩其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凿入耳膜:
“下次若再‘魇着’,记得关紧门窗。这宫里的风…” 嬴政直起身,玄衣广袖拂过冰冷的空气,留下最后半句悬在死寂的殿宇中,余音如毒蛇吐信:
“…能吹进来的,可不只是地气。”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成蟜独自站在骤然昏暗下来的宫殿中央,指尖捏着那枚冰冷的玉环,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窗棂外,一缕带着初春寒意的风,正试图挤过紧闭的雕花木格,发出呜呜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响。
【能量恢复0.1%…被动感知模块启动…检测到持续性微弱注视…来源解析:锁定中…警告!遭遇未知干扰!…】
脑海里,冰冷的机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又戛然而止。
这一次,成蟜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声无息笼罩下来的“注视”,似乎…近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