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的办公室。
祁同伟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假装在看一份文件。
省高级人民法院的陈院长坐在吴天的办公桌对面,眉头紧锁,脸色极其难看。
他刚刚得知最高院的指令,立刻就赶了过来。
“吴书记!这事…...这事闹得也太不像话了!”陈院长的语气有点激动,带着强烈的不满。
“判决生效,复核完成,临到执行枪口了,突然来个最高院指令再审!这…...这合规矩吗?程序上也太…...太突然了!而且......”
“最高院竟然直接把再审指定到了汉东省高院!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我们粤省高院吗?这让我们粤省政法系统的脸往哪搁?对您…...对您主管的全省政法工作的威信,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啊!”
吴天坐在办公桌后面,静静地听着陈院长的抱怨,手指间夹着一支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陈院长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陈院长:
“老陈,你是怀疑最高法做事不讲规矩?还是怀疑最高法没有依法审查申诉材料的资格?”
陈院长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涨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吴书记您别误会!我是说这程序…...太突然,而且指定异地再审,这…...这影响太坏了!显得我们粤省法院系统多无能似的!”
吴天猛吸了一口烟:
“突然?不突然的话,人都已经被枪毙了吧?我们的某些同志啊,做这种事还真是急不可耐啊!七天的时限,第一天就想把人毙了。”
陈院长老脸一红,心里把中院那些个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吴天猛地将手中的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声音陡然转冷,大声道:
“至于你说的威信,还有什么.......比错杀两条人命,对粤省的政法工作威信打击更大的吗?”
“比起两条人命来,我这政法委书记的威信,算个屁!!!”
陈院长浑身一震,被吴天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镇住了。
吴天还从没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回头看了看依然在低头看文件的祁同伟,感觉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丢了面子。
“老陈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在公安部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办过案子。你的为人,我清楚。老好人一个,讲究个平衡,不愿意得罪人。”
“但是,这个案子,疑点之多,证据之脆弱,程序违法之明显,我都看得心惊肉跳!”
“你们省高院,在二审和复核时,但凡能顶住一点压力,认真审查一下那些显而易见的漏洞。会把一个疑点如此之多的案子,两次都维持死刑判决?会把人推到法场枪口!”
吴天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这让陈院长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同时,吴天的话也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想起审判委员会上,自己确实提出过异议,但面对其他委员维护司法既判力的保守意见,还有他们口中所谓的铁证,面对羊城方面隐约传递的压力等等因素,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投了赞成票。
此刻,巨大的悔恨攫住了他。
“吴书记…...我…...我…...”陈院长嗫嚅着,一时语塞。
吴天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辩解,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更深的警示:
“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最高院的指令就是最高指令,必须无条件执行!人,现在暂时保住了。你回去,该配合省厅移交案卷就配合,该协助汉东高院就协助。\"
吴天深深看了陈院长一眼:
“我希望你心里要有个数,这件事之后,全省的司法系统,尤其是刑事审判领域,要好好整顿了!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办糊涂案,更不能让所谓的破案率,凌驾于法律和生命之上!”
陈院长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连忙站起来:
“是!是!吴书记,我明白了!我回去一定深刻反思,全力配合!”
他此刻也转过弯来,最高院指令异地再审已成定局,不可能更改。
而刚才吴书记的话,明显是嫌自己的工作作风偏软。这对自己而言,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他对着吴天,又对坐在旁边沙发上一直沉默旁听的祁同伟点了点头:“吴书记、同伟,那…...那我先回去安排工作。”
等陈院长略显仓促地离开办公室,吴天才走到祁同伟对面的沙发坐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拿起茶几上的烟盒,递给祁同伟一支:
“你当时说能把再审决定书搞下来,我还以为你吹牛。没想到动作竟然这么快。说说,找的谁?”
“一个汉东大学的学长,姓陈。人很正直,也讲原则。主要还是案子本身的问题太大了,疑点太明显,最高院那边一看材料,就知道是重大冤错的可能。我学长也是依法办事,只是加快了流程。”
他顿了顿,看着吴天:“这次,让老哥你为难了。省高院那边,陈院长心里肯定有疙瘩。”
吴天摆摆手:“为难什么?能及时纠错,把两条人命从鬼门关拉回来,这点为难算个屁!我这政法委书记的威信,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要是连人命都保不住,要这威信何用?”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凝重:“不过,光翻案还不行。我们政法系统要挽回声誉,关键还是得找到真凶!把这个案子办成真正的铁案!让所有质疑都闭嘴!你这边…....有谱了吗?”
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放心吧,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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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麓湖的湖畔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湖面带来的细微水声和远处城市的隐约嗡鸣。
祁同伟所住的别墅里,羊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刘刚,半个屁股挨着单人沙发的边沿,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上。
他微微侧着身,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和一丝忐忑,小心地观察着坐在主位长沙发上的祁同伟。
祁同伟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手中那厚厚一叠材料里,眉头微蹙。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不怒自威,让刘刚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