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窥见神秘人挖掘梅根后,静思苑的死寂在云夙眼中,便蒙上了一层更深沉的、暗流汹涌的色彩。那株伫立在风雪中的老梅,不再仅仅是荒芜庭院中唯一的生机,更像是一个沉默的、承载着秘密的墓碑。而那枝被放置在粗糙陶罐中的朱砂点瓣白梅,则成了这秘密投射到她囚室内的、妖异而危险的影子。
白日里,她大部分时间依旧蜷缩在硬板床上,积蓄着微不足道的体力,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送饭的嬷嬷依旧刻板麻木,但云夙开始留意她放下托盘时,目光是否会扫过那枝梅花,是否会流露出任何一丝异常。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嬷嬷的眼神如同枯井,不起丝毫波澜,仿佛那枝梅花的出现,与往日并无不同。
这反而更让云夙确信,这梅花,这静思苑,乃至这嬷嬷,都处于一种严密的、习以为常的掌控之下。任何异常,在她们看来,或许都是“正常”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更多时候是投向窗外,落在那株老梅树上。梅树的根部,那夜被挖掘过的地方,表面已被新落的薄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她知道,那里埋藏着东西。是什么?毒药?密信?还是……更可怕的物事?
体内的“焚心引”如同一个恶毒的计时沙漏,那隐性的灼热感提醒着她,时间在一刻不停地流逝。下一次反噬何时到来?沈砚将她囚于此地,是否就是为了让她在“焚心引”发作时,孤立无援,痛苦而死?抑或是,他还有别的打算?
这种悬而未决的、对未知折磨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酷刑。她的神经时刻紧绷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
又是一个深夜。风雪声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室内物体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那枝朱砂白梅在昏暗中静静绽放,冷香混合着那丝甜腻的异样气味,弥漫在小小的囚室内。
云夙毫无睡意。白日的警惕和夜晚的寒冷让她身心俱疲,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她反复回想着那夜看到的场景——那个模糊的身影,挖掘的动作,埋藏东西的迅速与熟练……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必须知道梅树下埋的是什么!这可能是她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线索,也可能是将她推向更深渊的陷阱。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如何探查?她双脚被沉重的玄铁镣铐锁住,活动范围仅限于床榻周围。窗外虽然破败,但窗棂坚固,且有草席堵塞,她根本出不去。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副冰冷的镣铐上。乌沉的玄铁,内衬着柔软的貂绒……那貂绒衬垫的边缘,那点暗褐色的血迹……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
镣铐是锁住她的禁锢,但……它是否也可能成为她的工具?那内衬的貂绒,如果能拆下来……虽然不可能撬开锁头,但或许……能做成别的东西?比如,一根足够长、足够坚韧的“线”?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拆卸镣铐衬垫?这无疑是极其困难的,而且风险巨大。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还有别的办法吗?
求知的欲望和对现状的不甘,最终压过了恐惧。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究脚踝上的镣铐。镣铐做工精良,严丝合缝,貂绒衬垫被巧妙地镶嵌在铁环内侧,边缘用极细的、与貂绒同色的丝线缝合着,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她伸出因虚弱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用尽全部的耐心和技巧,开始尝试拆解那缝合的丝线。指尖很快被粗糙的线头和冰冷的铁器磨破,渗出血珠,但她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小片区域。
这是一个缓慢而折磨人的过程。每一根丝线的松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上的不适。镣铐的重量拉扯着她的脚踝,冰冷的铁环硌得生疼。她必须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让她前功尽弃。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混合着指尖的血迹,沾染在貂绒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隐约泛起一丝灰白,预示着黎明将至时,她终于成功地拆下了一小片巴掌大的貂绒衬垫!边缘参差不齐,带着被她强行扯断的丝线。
她顾不上喘息,立刻将这片貂绒在手中用力撕扯、搓捻。貂绒质地坚韧,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搓成一根勉强算是“绳索”的、粗细不匀的毛线。长度……远远不够延伸到窗外的梅树。
失望如同冰水浇头。她看着手中这根短小的、沾着她血迹的毛线,一阵无力感袭来。
难道……就这样放弃?
不!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枝朱砂白梅。陶罐……对了,陶罐里有水!如果……如果将这根毛线浸湿,水会不会让它变长一些?或者……增加一点重量?
这想法近乎异想天开,但她已别无他法。
她挣扎着挪到桌边,将毛线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浸入陶罐的清水中。冷水浸湿了貂绒,毛线似乎……真的微微膨胀,并且沉重了一点点?
她屏住呼吸,拿起湿漉漉的毛线,将其一端紧紧系在自己拆下来的、最粗的一根缝合用细丝线上(这丝线虽细,却异常坚韧)。然后,她挪到窗边,找到草席一个相对松动的缝隙,将系着丝线的毛线,如同钓鱼一般,极其缓慢、小心地,从缝隙中一点点塞了出去。
丝线很细,毛线浸水后有了些许重量,她凭借着微弱的手感和窗外模糊的视野,控制着方向,试图让那系着丝线的毛线,垂落到梅树根部的区域。
一次,两次……丝线太轻,毛线太短,几次尝试都失败了。不是被风吹偏,就是长度根本够不到。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手臂酸软得快要抬不起来时,最后一次尝试,她感觉到丝线那端传来一个极其微弱的、碰触到实物的阻滞感!
成功了?!她不敢确定,心脏狂跳。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丝线往回拉。指尖能感觉到,丝线那头似乎……勾住了什么东西?有点分量,不像只是挂住了枯枝杂草。
终于,那系着丝线的毛线被她缓缓地从窗外收了回来。当那东西完全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丝线的末端,赫然勾着一小块布料!一块被冻得硬邦邦的、颜色深暗的布料!布料不大,像是从衣袍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而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那布料上,浸染着大片已经变成黑紫色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冻结的、细小的血冰碴!
这……这就是那夜被埋下去的东西?一块染血的布?!
是谁的血?为何要埋在梅树下?这布料的质地……似乎有些眼熟……
她猛地想起,沈砚时常穿着的黑色大氅下,似乎就是类似的深色衣料!难道……这是沈砚的血?他受伤了?什么时候?为什么要把染血的布埋在梅树下?是某种邪异的仪式?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无数个问题瞬间冲入脑海,让她头晕目眩。
而就在这时,她手中那块染血的布料,因为室内温度稍高,开始慢慢解冻,那黑紫色的血渍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更加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此同时,布料上一个原本被冻结掩盖的、用更深的颜色(或许是血书)绣成或写成的、极其微小而扭曲的字迹,隐约显露出来——
那似乎是一个名字的轮廓……
云夙凑近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光线下,拼命地辨认。
那字迹潦草而绝望,仿佛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
像是……“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