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水漫过云微跪坐的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嫁衣渗入骨髓,却远不及她指尖下那一点微弱到几乎湮灭的触感,带给她的惊涛骇浪。
**“牵机”假死!一线生机!**
这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狠狠烫下印记。她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感官不顾一切地压榨着最后一丝力气,死死聚焦在左手抚着的沈砚颈侧。
没有心跳。冰冷僵硬依旧。但指尖下,那层青灰色的皮肤深处,隔上许久,确实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缓慢、仿佛被冻结的河流在万钧冰层下艰难涌动般的……筋络抽搐!
不是错觉!
“陈伯…陈伯!” 云微嘶哑地呼唤,猛地转头看向身侧昏死的老仆。陈伯肩胛上的毒镖幽蓝依旧,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但胸膛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起伏。她必须救他!只有他才知道更多关于“牵机”毒、关于解药、关于沈砚这些年背负的一切!
手腕上那道自残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每一次心跳都带出滚烫的生命力,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不能昏过去!绝对不能!
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伸出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抓住陈伯染血的衣襟,用力摇晃:“醒醒…求您…醒醒!告诉我…‘牵机’…解药在哪里?!沈砚…沈砚他还有救!”
“呃……” 陈伯枯槁的身体被摇晃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浑浊的眼睛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云微惨白绝望的脸上。他看到云微手腕处狰狞的伤口,看到她怀中沈砚胸前那两支致命的毒镖,老泪再次混着血水涌出。
“解…解药…” 陈伯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如蚊蚋,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少爷…他…他自己…配的…压制…雪魄…在…在…”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开始涣散,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指向婚房角落——那个沈砚曾靠着呕血、最终栽倒的拔步床床柱!
“…暗…暗格…第三…第三根…凤尾…竹节…” 陈伯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钥…钥匙…在…在少爷…腰…腰…”
最后一个“带”字尚未出口,他枯瘦的手猛地一沉,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浑浊的眼睛不甘地圆睁着,死死望着沈砚的方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伯——!” 云微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巨大的绝望几乎将她压垮。又一个为她、为沈砚而死的人!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烈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头的哽咽和翻涌的腥甜。不能停!沈砚那丝微弱的“牵机”毒假死反应,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猛地松开陈伯尚有余温的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沈砚冰冷的身体旁。腰…腰带!
沈砚腰间那条象征新婚的、如今却被血污浸透的玉带!她染血的左手颤抖着,不顾一切地摸索着那条冰冷的玉带。玉质冰凉滑腻,被血水浸染得粘手。她摸索着每一寸,寻找可能的机关。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玉石和凝固的血块!
“在哪里…钥匙在哪里…” 云微急得快要发疯,指甲在玉带上无意识地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紧了她的心脏。难道陈伯最后的话,只是弥留之际的呓语?
就在她心神几近崩溃的刹那,她的指尖猛地触碰到腰带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硬质的凸起!那凸起藏在玉带内衬的夹层里,若非仔细摸索,根本无法察觉!
她心脏狂跳,用染血的指甲抠开内衬边缘的丝线,一个极其精巧、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黄铜钥匙,赫然嵌在夹层之中!钥匙的形状,正是一截微缩的凤尾竹节!
找到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云微濒临枯竭的身体。她一把扯下那枚染血的钥匙,连滚爬爬地冲向角落的拔步床。顾不上手腕钻心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她扑到那根雕刻着繁复凤穿牡丹纹样的床柱前。
第三根!陈伯说的是第三根!她颤抖的手抚过三根并立的床柱,目光死死锁定在第三根柱子上,那节雕刻成凤尾竹形状的装饰竹节上!竹节中央,有一个极其隐蔽、细如发丝的锁孔!
钥匙!就是它!
她屏住呼吸,用沾满鲜血、颤抖不止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微小的黄铜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弹响!
那节凤尾竹饰应声弹开,露出一个仅容一掌的狭小暗格。暗格内,静静躺着一个扁平的、触手冰凉的青玉小盒,以及……一支通体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细长银针!
雪魄针!压制“牵机”毒的解药!
云微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一把抓起青玉盒和雪魄针,玉盒入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寒气。她颤抖着打开盒盖,一股沁人心脾的冷冽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让她昏沉的头脑都为之一清。盒内,整整齐齐排列着三枚龙眼大小、色泽深褐、散发着浓郁苦涩药香的丹丸。
雪魄丹!压制“牵机”的主药!
希望如同烈火,瞬间点燃了她死寂的眼底!她紧紧攥着玉盒和银针,转身扑回沈砚身边。
“沈砚…撑住…有解药了!”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回忆陈伯之前提及及笄礼毒簪事件时说过的话:“…簪内毒针实为解药…以‘雪魄’之针,刺‘关元’、‘神阙’、‘膻中’三穴…导引药力…可暂压‘牵机’之噬…”
关元…脐下三寸!
神阙…脐中!
膻中…两乳正中!
云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染血的左手颤抖着摸索沈砚冰冷的身躯,寻找穴位。他的喜服早已被血浸透板结,冰冷僵硬。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撕开他胸前染血的衣襟,露出青灰色的皮肤和那两支狰狞的毒镖。
看到那两支深深没入他身体的毒镖,尤其是第二支他替她挡下的、赵珩射来的毒镖,云微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但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她必须争分夺秒!
她拿起那支触手冰凉的雪魄银针,深吸一口气,用尽残存的专注力,将针尖对准沈砚脐下三寸的关元穴,稳稳刺入!银针入体,一股淡淡的寒气似乎顺着针身渗入。
接着是脐中的神阙穴!
最后是两乳正中的膻中穴!
三针落定,沈砚冰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云微立刻打开青玉盒,取出一枚深褐色的雪魄丹。丹丸散发着浓烈的苦涩药香。她捏开沈砚冰冷紧闭的牙关,将药丸塞入他口中。然而,他的身体早已僵硬冰冷,牙关紧锁,喉咙更是没有丝毫吞咽反应!药丸卡在齿间,根本无法咽下!
怎么办?!
云微急得浑身发抖!药咽不下去,一切都是徒劳!看着沈砚青灰的脸,看着那卡在他唇齿间、象征着最后希望的褐色药丸,巨大的绝望再次如冰水般浇下。
“咽下去…沈砚…求求你…咽下去…” 她徒劳地低唤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冰冷的泪珠砸在沈砚毫无生机的眼睑上,顺着冰冷的肌肤滑落,滴入他微张的、毫无血色的唇缝。
就在这一刻——
云微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画面!是父亲那封染血的《织经》残页上最后被烧毁的句子:“…身中奇毒‘牵机’…此心…”
此心!雪魄丹!导引药力!
陈伯说的是“以‘雪魄’之针,刺穴…导引药力”!针已刺下,但药力需要引子!需要…需要什么?
一个近乎疯狂、带着献祭意味的念头猛地攫住了她!
她不再犹豫!猛地低头,用自己染血的、冰冷的唇,狠狠覆上了沈砚毫无温度的唇!
她撬开他紧咬的齿关,舌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将那颗苦涩的雪魄丹用力顶入他的喉咙深处!同时,她毫不犹豫地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传来!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瞬间从她舌尖的伤口涌出!她紧紧贴着沈砚冰冷的唇,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口中温热的、饱含着生命力的鲜血,混合着那枚雪魄丹,用力渡入他的喉中!
鲜血是热的!带着她残存的生命力,带着她焚心的悔恨与祈求,成为导引那枚冰冷丹药的唯一媒介!
“咽下去…沈砚…咽下去…” 她在心底绝望地嘶喊,温热的血不断从她口中渡入他冰冷的唇齿。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突然!
沈砚冰冷僵硬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咽下去了!
云微猛地抬起头,唇边还沾着两人混合的血迹,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死死盯着沈砚的脸,盯着他颈侧刚才传来微弱抽搐的地方。
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冰冷的婚房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时间流逝。一炷香?半个时辰?她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就在她眼中的希望之光即将再次被绝望的灰烬覆盖时——
沈砚青灰色的、毫无生气的眼皮之下,眼珠极其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冰冷僵硬的手指,食指的指尖,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弯曲了一下!如同被冻僵的蝶翼,在死亡边缘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作,却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投下了一颗炸雷!
“沈砚!” 云微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呼喊,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他动了!他真的动了!那“牵机”的假死之象,被雪魄丹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缝!
然而,就在她心神巨震、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瞬间——
“砰!!!”
婚房那扇早已被风雨摧残得摇摇欲坠的雕花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碎!木屑纷飞!
数十名身着玄铁重甲、面覆恶鬼面具、手持淬毒劲弩的精锐武士,如同地狱涌出的潮水,瞬间涌入!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劲弩上弦的机括声咔咔作响,密密麻麻的淬毒箭矢,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如同毒蛇之眼,瞬间锁定了血泊中相拥的两人!
一个穿着深紫色宦官服侍、面白无须的老者,佝偻着背,如同幽灵般从重甲武士的队列后缓缓踱出。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浑浊的老眼扫过满地的狼藉、血泊中的尸体和相拥的男女,嘴角勾起一抹阴冷到极致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尖细的嗓音如同刮骨的钢刀,撕裂了死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沈砚,勾结西夏,通敌叛国,构陷忠良云氏,罪证确凿,十恶不赦!其妻云氏,同流合污,弑君未遂,罪加一等!着令——”
老太监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云微惨白绝望的脸,和沈砚胸前那两支致命的毒镖,一字一顿,宣判了最终的结局:
“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最后一个“尤”字落下的刹那——
数十张淬毒的劲弩,弓弦同时绷紧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冰冷的箭镞,在窗外惨白电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幽蓝光泽,将血泊中心的两人,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