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卷宗库深埋地下,终年不见天日,唯有镶嵌在墙壁上的长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一排排高耸至顶的黑檀木书架染上陈旧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锭与淡淡防虫药草混合的沉闷气息。
冷若冰手持总捕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守卫的缁衣捕快见到她,皆肃然行礼,目光中带着敬畏。她面无表情,步伐迅捷,玄色衣袂在幽深的廊道中带起细微的风声。
父亲的卷宗存放在“已故人员”丙字区第七架。她对此地了如指掌,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标注着“冷寒锋”三字的暗红色卷宗盒。盒子入手沉重,上面落着一层薄灰。
她走到廊道尽头专设的查阅石桌前,将卷宗盒放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书。最上面是父亲的生平履历,武功师承,经办大案纪要……一切如常。她快速翻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那份由时任六扇门副总捕,如今已是总捕的郭巨雄亲自签署的“病故确认文书”。
文书记述简单:三年前腊月廿三,冷寒锋于家中旧伤复发,咳血不止,延医无效,于子时殁。下有仵作验尸格录,以及左右邻居的证词手印。
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可冷若冰的指尖却停留在那份仵作格录上。格录记载的死亡原因、症状,与父亲早年受过的一处肺部旧伤完全吻合。但她清楚记得,父亲那处旧伤早已被宫太医妙手治愈,多年未曾复发。
她闭上眼,父亲“病故”前几个月的画面在脑中闪现。父亲确实常常独坐书房至深夜,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偶尔会对她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当时只以为是朝堂争斗或是江湖事务烦心,如今想来,那更像是……一种诀别前的挣扎。
他给了她那枚通往忘尘居的玉牌。
苏大夫死了,手里攥着父亲的金铃。
冷若冰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她重新拿起那份“病故确认文书”,凑到长明灯下,用手指细细摩挲纸张的边缘和墨迹的渗透程度。
不对!
这纸张的质地,虽然与六扇门专用文书用纸极其相似,但在灯下细看,纹理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而且,墨迹……签署日期处的墨迹,渗透度和色泽,与前面郭巨雄的签名处,似乎存在肉眼难以察觉的色差和干涸度差异。
这份文书是伪造的!至少,日期部分很可能是后来添加或篡改的!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是谁?谁能瞒天过海,在六扇门内部伪造前任总捕的死亡文书?目的是什么?父亲若未死,他现在又在何处?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卷宗盒恢复原状,放回书架。必须立刻告诉陆小凤!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戊”字区书架角落,一个身影极快地缩了回去。
有人!
冷若冰心念电转,并未声张,反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着出口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耳朵却捕捉着身后极其微弱的呼吸与衣料摩擦声。
那人也在移动,保持着距离,跟踪技巧高超。
走到一处书架形成的十字岔路口,冷若冰身形陡然加速,如同鬼魅般闪入右侧通道,同时反手扣住了腰间的雁翎刀。
跟踪者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加速变向,急忙跟上。就在他拐过通道的瞬间,一道冰冷的刀锋已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咽喉。
“别动。”冷若冰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被制住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缁衣捕快服饰的年轻男子,面容普通,丢入人海绝不会看第二眼。但他此刻的眼神,却异常镇定,甚至带着一丝讥诮。
“冷捕头好身手。”他哑声开口。
“谁派你来的?”冷若冰刀锋微进,一丝血线从对方颈侧渗出。
那捕快却笑了,笑容有些诡异:“冷捕头在查冷老大人的案子?何必舍近求远……您不如问问郭总捕,当年他是如何接任总捕之位的……”
话音未落,他嘴角突然溢出一缕黑血,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服毒自尽!
冷若冰收刀,蹲下身探其鼻息,已然气绝。她迅速搜查对方身体,除了一套缁衣和一枚制式腰牌,再无他物。但那枚腰牌……入手的感觉略轻,边缘有极其细微的打磨痕迹。
又是伪造的!
她站起身,环顾这寂静得可怕的卷宗库,只觉得四周书架投下的阴影,都仿佛变成了窥探的眼睛。六扇门内部,早已被渗透了?连总捕郭巨雄都可能牵扯其中?
父亲“病故”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黑暗、更复杂。
她没有再停留,迅速离开了卷宗库。走出六扇门威严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需要见到陆小凤。立刻,马上。
那个总是带着懒洋洋笑容,关键时刻却无比可靠的男人。或许只有在他身边,在这迷雾重重、敌友难辨的境地,她才能找到一丝心安。
这个念头升起时,冷若冰自己都微微怔住。从何时起,她竟如此依赖他了?
她不再深想,加快脚步,朝着百花楼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六扇门,在她眼中,已从执法的圣地,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