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本该是江南最燥热的时节,而今却只有连绵不绝的暴雨。
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般,昼夜不停地倾泻了整整半个月。河水暴涨,冲破堤岸,淹了三千亩良田,七州二十一县顿成泽国。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哀鸿满地。朝廷急拨八十万两赈灾银,分装二十箱,特命金陵镖局总镖头“金刀镇八方”赵天雄率众押送。
这日午后,扬州最贵的客栈“醉仙楼”最贵的客房里,陆小凤正斜倚在铺着苏绣软垫的檀木榻上,把玩着手中那杯西域来的葡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映着他那四道惹眼的眉毛。
他有四道眉毛,也有许多朋友,更有数不清的麻烦。而现在,他最想要的是安静地喝完这杯酒。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在青瓦上,像是无数指尖在轻叩。陆小凤微眯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他知道,这种宁静往往持续不了多久。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门被急促地敲响,不等回应便被推开。木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进来的人浑身湿透,官靴上沾满泥泞,腰间佩着一柄制式官刀,面色铁青。雨水从他的帽檐滴落,在那华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陆小凤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白玉杯底与檀木小几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看来我的安静时光结束了。”他说。
“陆小凤?”来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显然是连日奔波所致。
“我是江南巡按御史周文渊。”来人掏出一块金牌,上面的蟠龙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辨,“八十万两赈灾银在七里坡被劫,押送官兵四十六人全部殉职。”
陆小凤已经坐直了身子,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了。他四道眉毛微微蹙起,眼神变得锐利。
周文渊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有总镖头赵天雄重伤未死,昏迷前说了两个字。”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陆小凤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酒杯的边缘。
“哪两个字?”他问。
“凤凰。”
电光闪过,陆小凤的面容在刹那间被照得雪亮,那四道眉毛在雷光中显得格外分明。雷声滚滚而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周文渊向前一步,雨水从他的衣摆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洼。“赵天雄现在扬州府衙,大夫说他性命垂危,能不能撑过今晚都难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窗外什么人听去,“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四十六个人,全是好手,却连一个信号都没能发出。”
陆小凤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雨幕如织,扬州城的青瓦屋顶在雨中若隐若现。他忽然问道:“赵天雄的‘金刀镇八方’不是白叫的,能将他重伤至此,江湖上有这般手段的人不多。”
周文渊面色凝重:“不仅如此。那八十万两银子,分装二十箱,每箱四百斤重,要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运走,绝非易事。”
陆小凤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现场可有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暴雨冲毁了一切。”周文渊摇头,“只有一件事很奇怪——所有死者伤口都很特别,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伤口极细,却深可见骨,血却流得很少。”
陆小凤的四道眉毛又蹙在了一起。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取了一只白玉杯,斟满一杯葡萄酒,递给周文渊。
“喝杯酒暖暖身子,周大人。”陆小凤的声音忽然轻松了些,“你冒雨前来,想必还没用饭吧?”
周文渊一愣,接过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还没从之前的紧张中缓过神来。他确实又冷又饿,但此刻哪还有心思喝酒吃饭。
陆小凤却已经唤来了店小二,吩咐准备几样小菜和一壶热酒。不一会儿,店小二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酒菜,摆满了那张檀木小几。
周文渊看着陆小凤不紧不慢地布菜斟酒,终于忍不住道:“陆大侠,此事关系江南数万灾民的性命,朝廷震怒,圣上已经下了死命令,十日之内必须破案...”
陆小凤夹起一块醉鸡,放入周文渊碗中:“周大人,破案如同品酒,不能急。”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从府衙来此,可有人跟踪?”
周文渊手中的筷子一顿,脸色微变:“陆大侠何出此言?”
陆小凤微微一笑,目光却瞥向窗外:“从你进门起,对街的茶馆里就多了两个人。雨这么大,不去避雨却坐在露天茶座,不是很奇怪吗?”
周文渊刚要转头,陆小凤立即制止:“别回头。”他自顾自地斟了杯酒,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风月之事,“周大人,你来找我,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的两名亲信...”周文渊忽然停住,脸色变得难看,“莫非...”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陆小凤身形一闪已到窗边,只见对街茶馆那两个人已经倒地,颈间各插着一支细小的银针。
陆小凤脸色一沉:“灭口得好快。”他转身对周文渊道,“周大人,恐怕你要立刻回府衙,加派人手保护赵天雄。我随后就到。”
周文渊慌忙起身:“陆大侠的意思是...”
“对方既然能这么快找到这里,说明你的行踪早已暴露。”陆小凤语气凝重,“赵天雄现在极其危险,他说的那两个字,恐怕触及了某些人的要害。”
周文渊不敢怠慢,匆匆告辞。陆小凤送他到门口,忽然又道:“周大人,从现在起,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亲信。”
送走周文渊,陆小凤回到窗前。雨还在下,对街的两具尸体已经被迅速抬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端起那杯未喝完的葡萄酒,眼神变得深邃。
“凤凰...”他轻声自语,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笑,“这下麻烦可大了。”
窗外,一道闪电再次划破天际,雷声隆隆,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风波擂响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