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现场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激起涟漪,但很快被更大的幸福浪潮所淹没。仪式顺利进行,周健与张念安在亲友的见证下交换誓言,互戴戒指,场面温馨感人。魏国华坐在主宾席上,看着台上登对的新人,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喜悦、欣慰,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而在不远处,魏哲的出现虽然短暂,却像一片不祥的乌云掠过。他带来的助理在跟随他离开前,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正在招呼客人的周志远,压低声音对魏哲嘀咕道:“魏总,您不觉得……这位周董,跟老爷子长得也太像了点吧?那眉眼,那神态……”
魏哲正因父亲明显的不待见而心头火起,闻言不耐烦地打断:“嘀咕什么呢?闭上你的嘴!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嘴上虽呵斥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从未深究。此刻被助理点破,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这个周志远,竟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快步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甚至没有心思去留意父亲是否准备了什么惊人的礼物。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心思缜密的齐助理已经找到了周家的管家。齐助理表情严肃,低声道:“老先生备下了一些贺礼,其中有些物品较为特殊,不宜放在公开场合,可否麻烦您带路,我想亲自送到周董的书房妥善保管。”
管家见是主家的贵宾,又见对方神色郑重,不敢怠慢,立刻引着齐助理及其手下,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盒,尤其是那个至关重要的文件袋,安全地送入了周志远那间守卫森严、私密性极高的书房。
婚礼的宴席正式开始,美酒佳肴,宾主尽欢。但周志远和魏国华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完全在宴席之上。
酒过三巡,管家悄然走到主桌附近,对着侍立在魏国华身后的齐助理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了句什么。齐助理微微颔首,随即俯身,用仅有魏国华能听到的声音轻语:“老爷子,周董想请您到他的书房一叙。”
魏国华持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眼中瞬间迸发出期待而又紧张的光芒。他放下酒杯,对身旁的周志远看了一眼。周志远也正看向他,目光深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失陪一下。”魏国华对同桌的宾客礼貌地笑了笑,在齐助理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他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书房……志远要在书房见他?这意味着什么?
当他被引着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书房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在门口,眼眶猛地一热,几乎要老泪纵横。
书房里,周志远和张晓云并肩站着。他们的身前,是今天的新郎官周健和新娘子张念安,然后是气色好了很多的周蓓,文静秀气的周雨,还有那个虎头虎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小孙子周承安。
一家子人,整整齐齐,都在这里。显然,这是周志远特意安排的。
“快,叫魏爷爷。”周志远对孩子们说道。
“魏爷爷好!”孩子们虽然有些好奇这位看起来格外威严又似乎特别激动的老爷爷,但还是乖巧地齐声问好。周健和张念安也微笑着再次向他问好。
“好……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魏国华的声音哽咽了,他逐一看着这些孙辈,目光贪婪地捕捉着他们的每一个细节,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这就是他的血脉,他的子孙!如此出色,如此美满!他一生纵横商海,此刻却觉得,这才是他最大的成就和最珍贵的财富。
周志远对张晓云示意了一下。张晓云会意,温柔地对孩子们说:“好了,爷爷和爸爸有事情要谈,我们先出去招呼客人吧。”她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孩子们,轻声退出了书房,并细心地带上了门。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周志远和魏国华两人,以及那些堆放在角落的、尚未拆开的礼物。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周志远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酒,递给魏国华一杯。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默碰杯,饮了一口。醇厚的酒液似乎稍稍缓解了那份无形的紧张。
最终还是周志远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魏老先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关于过去……关于您和我母亲的事情……我回了一趟周家村,大概……都知道了。”
魏国华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既期待又害怕地听着。
周志远看着他,眼神复杂:“我并不是……不想认您的意思。血脉亲情,无法改变。我只是……不知道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考虑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魏家是高门大户,树大根深,但也意味着风波险恶。我周志远白手起家,什么风浪都见过,我不怕。但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们,他们是我的一切,是我的底线。我绝不能……也绝不想将他们卷入任何不可预测的风波和危险之中。您能明白我的顾虑吗?”他的目光锐利,直直地看着魏国华,等待着他的回答。
魏国华听完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有被理解的欣慰,有对儿子担当的骄傲,更有深深的愧疚。他放下酒杯,走到周志远面前,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又有些犹豫地放下。
他的声音苍老却异常坚定:“志远……孩子……你的顾虑,我完全明白,一百个明白!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让你们母子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我更不能让你们再因我而受到半点伤害!”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决断:“魏家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处理干净。那个不成器的逆子(魏哲),还有他母亲那边的麻烦,我都会解决掉。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骚扰到你们一分一毫!”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充满了无尽的感慨和欣慰:“我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还能活着见到你,见到你这么出息,见到儿孙满堂,我已经是老天爷眷顾,死而无憾了!我真的……很欣慰,很知足。”
他看着周志远,眼神慈爱而坦诚:“至于认不认,怎么认,什么时候认,都由你决定。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我能偶尔像今天这样,看看你们,知道你们都好,就足够了。你放心,我有自己的打算,绝不会让我这边的风波,沾惹到你和孩子们一丝一毫。”
这番话语,沉重而真诚,像一个父亲的郑重承诺,卸下了周志远心中最大的那块巨石。
周志远看着眼前这位苍老却目光坚定的老人,心中最后的那点隔阂和防备,终于缓缓消融。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谢谢。”
书房内,一对分离了半个多世纪的父子,虽然未能拥抱相认,却在一种沉重而彼此理解的氛围中,达成了一份无声的、关于守护与牺牲的盟约。
窗外的喜庆喧闹隐隐传来,更衬得书房内的这一刻,静默而深远。